或许长久以来恐惧的并非是菱花镜里的花容瘦,红颜终作白骨,纵然亦非锦衣富贵人间花的倏忽离去,不过是当迟暮的那日来临时——捧着一卷诗书静坐在庭院里,身旁放着几盘欢喜的水果,似乎是惬意的模样。然掩卷遐思,一阕小令伴着如水流淌的琴音飘落在这个似曾相识的暮秋,悄然翻过从前的所有信件,却是找了许久依然不见匆匆写下的那纸约定。约莫是十六十七记下的花瓣上还带有一些闺中苏、辛——易安的“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好问自是问有:问世间情为何物。但他自个儿又道:直教人生死相许。
而今你是否应该伏在案前犹豫究竟到底要不要从那一叠稿纸里抽出一张来,给远方人留个念想——抑或仅仅算是给自己留一个念想。怎样都罢,勉勉强强算是个约定罢,关于等待的没有归期的约定。
他抱着二胡醒在冷清的清晨的巷子,身旁突然发出了一只猫慵懒的“喵”。不知道是被什麽给惊着了,并且那是一只瘦到骨头里的猫,似乎只是剩下了慢慢的智慧与骨骼。莫要感到恐惧,它的那双圆溜的眼睛还在扑闪扑闪地发出异常耀眼的光彩。而好像是一只乖巧的猫,虽然猫它从来都不适合乖巧。蔡风梦伸手想要去摸摸它柔软的耳朵,那猫便听话的依偎在他的肩膀上。惹得风梦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倒亦不是不符合画面的,依旧是貌赛潘安的侧帽兮呀!
纵然风梦如今一无所有,可庆的是他依旧有着少年的傲骨与不羁,他本该有着敢于逆转天定命设的星宿的胆魄。只要有着这些,成为人中龙凤亦不过是时间的缘由罢了。便是松了松疲惫,随后即恢复了少年的清醒与似乎是花不完的精力时间。放开了手边的猫咪,深吸一口气,呀!你可曾觉得是旧居旁边的酿酒的那条街特有的气味,纵然幼时感觉呛鼻,但如今再感觉一番满满的都是怀旧的气味。
仿佛已然瞧见了棱角分明、略微突出的墙块,调皮地触摸一下,便是否会消失了先前的喜悦,随之换来的却只是忧伤。他就是这般的不言不语不做任何动作反应,静静愣住看着一对又一对的年轻人的离去。
往常总是会在傍晚时期哼起婉转乡歌的姑娘何处去了,平凡的嫁人生子了莫。只得是可惜了这般好雅致好情意的女子呀。但不妨期待在她怀抱着襁褓里的子女时是否依旧能够记起十几年前的那条街巷,以及那首歌。在中秋的时候,你能否再高歌一曲恰似梦中仙境的“人间难得几回闻”?
他从这儿仅仅认识的几人中借来了一张小笺,拿出笔,略显潦草地写下这麽一段话,仿佛不过是亲人之间的问候罢了:
韶丽,我将继续北行,至于一个准确的目的地我亦是不知晓的。
暂且不妨就信这麽一回的天定罢。
希望上海的你依旧安好如昨。
依旧是没有署名的,毕竟他坚信不用这个束缚意味的名字,她亦能够明白。那么何苦再来几个陌生不带感情的“蔡风梦”呢。
委托旁人寄出去后,蔡风梦自是不习惯这般冷清的早晨荒废在无所事事之中的。他便到了桥下的石墩子上拉起了那首送别的歌曲。不一会儿便引来了好些人围观,其间还有一个年仅三五岁光景的小女孩稚嫩道:“娘,这个曲子合不合适读《蝶恋花》呀。”她娘轻轻笑了笑,抱起小姑娘便走了。但是那首《蝶恋花》却是在年华里最深的回忆: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他瞧见了一个直挺的先生一直看着自己拉琴的动作,似乎很是感兴趣。在不经意的抬眼里,蔡风梦看清了他的模样,似乎不是本地人——身着不起一丝皱褶的黑亮西装,全身上下没有半点随意之处。想来自是人中的精英罢。倒会闲来无事站在这儿听街头卖艺的声音,说来不觉奇怪。他的眉眼不算是好看的,倒亦是睿智的气息,不带拖沓的意味。干脆利落,但是纵然是豪放大家苏东坡也会作来女儿家婉转懒梳、无意瘦容的词。
直到近午时,他还未走。人却渐渐散去了,蔡风梦欲离去,只得被那人拦下了。
“先生,你的琴艺了得。”说着一口不流利的中国话,倒不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
“呵呵,还冒昧问,先生不是本地人莫?”
“我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日本人。倒已算是半个中国人罢!”
“无妨。”蔡风梦随意地往后墙上疲惫地一靠,简单轻松地同那人谈话。
“嗯是这样的,我还希望先生你这般琴艺高超的人,是否有意同我去日本发展?”
“再看罢,如今我亦是不好做出抉择。”他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不觉一笑。而那人也是爽朗的性子,微笑不忘地说着话,“好,我是浅冈森本。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倘若你有什么想法可以随时联系我。——这样罢,有效期十年。”浅冈森本拿出口袋上的笔与纸,似乎已是十分熟悉这动作,蔡风梦亦是很开心,所以二人都是自始至终面容和蔼,面带微笑。许是不知有多久有人对他的琴艺赞扬如此之重了,最早的一次是在六岁那年罢。偶然拨弄时,便被父亲夸作“天才”哩!
他执意请风梦到附近的茶馆小坐,却被风梦拒绝了,或许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罢。“不必了,还多谢先生好意。有事一定再联系!”“如此甚好!”。浅冈森本仍旧是笑着挥别,让蔡风梦记起了初见沈梁的那个时候,他是冷冰冰的呀,真不客气呢。
想起了自个儿还未吃饭呢!他转身走进逼仄的小巷,怀抱视如生命之珍宝的二胡,同那些同伴们讲起今日的那人,发现他们眼里流露出来的都是羡慕之色。而风梦不这么觉得物质的需求需求如此重要,不过是能够得到别人家的肯定格外欣喜罢了。
那纸小信不知晓远在江南的她能否得知其间的思念与忧愁,字里行间虽然是没有明显地点明“思”这一字,却是早就酝酿着的。何苦硬生生地说出来了,莫要破坏了她阅读的雅致罢了。纵然是日思夜想的,但隐藏地越深,似乎,似乎,便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