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特赦旨意、康王的保证、揪出来的便衣矿监以及秦逸之的一番发自肺腑的言说,让这些矿民们终于醒悟,恰如一个腐朽之体突然有了生命一般,一旦恢复了生气,许许多多的苦水如不可阻拦的水势一般,汹涌而来,而要接受这些潮水般怨恨的人,正是黄国公长子、当朝礼部尚书黄子安。
五日后,皇帝下旨,命开大朝,所有在今官员必须参加朝会,地址不是选在奉天殿,更不是见素心阁,而是朝阳门内、奉天殿前的广场之上,后面奉天殿上供奉着高祖和先帝的戎装像,高约两丈,光是挂上这像由二十多个太监花了两个多时辰。
百官列队到时,远远看见这画像,心中默然,这是本朝的第一次广场大朝,必然是有大事情要发生了,而此时的辛正已遏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几个月来,辛府招招受制,屡屡受制于人,而这番,是辛府第一次反客为主。
总管太监冯召朗声颂道陛下到后,文武两般齐刷刷跪下,三呼万岁后,按制皇帝却应该喊平身了,有机灵的已然按奈不住,偷偷看时,只见皇帝背对着群臣,再看原来皇帝正跪在两代皇帝遗像之前。
整整一个时辰,天上已经下起了大雪,这是大吴今年的第一场月,按大吴天气,一年也不会下几场雪,算起来今日才立冬,终于有年纪较大的老臣支撑不住倒在风雪之中。
一人突然起身转出,走到皇帝身后的石阶下面直直地跪倒,花白头发又落了些白雪,却显得很是悲怆,“皇上,所有过错,皆是臣的逆子所为,请皇上保重龙体,切莫悲哀太过。”
三春宫和寸草宫的两位太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了风声,也派了宫中管事前来劝道,只是广场议事,后宫不便前来,否则早也亲身到此相劝。
大风卷起飞雪,毫无规律的钻进每人个的耳朵、眼睛里,不少人拢了拢已经冰凉的手,只是这风雪又钻进了脖子宽大朝服中,瞬间便化成了水。
皇帝这才起身,转过脸时,更显得如灰烬般,“黄国公,黄子安犯了何罪,你替臣向百官和两位先皇说说。”
黄国公颤声道,“黄子安有三宗大罪,其一,身为礼部尚书,扰乱科举,其二,以公器谋私利,其三,私设铁矿,以官谋商。”
“哈哈哈”三声大笑的声音铿锵有力,然而在黄国公刚说完话便如此讥讽,对于黄国公而言正如一刀刀割在身上一般,黄国公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负责监察全国官员行事与刑名勘验的兰台寺新任大夫宋农。
“黄砚,你之长子黄子安身为礼部尚书,所犯之恶滔天,在你看来只是扰乱科举、谋取私利这般小恶,还称得上什么大罪。”宋农大声说道,而在场的官员都知道,按黄国公所诉,黄子安顶多是抄取谋私所得、落个发配充军而已。“黄子安所犯三罪,桩桩件件大恶滔天,其一,身为礼部尚书,收受举子门费,涸泽大吴科举之道,塞国家选拔人才之路,合大吴无人才可用,让天下士子寒心投报无门,其二,以尚书之尊谋取私利、暗设私刑,以致人命四百余起,沉尸荷塘,惹天下人痴笑我大吴,其三,私设铁矿不假,但以文人士子为矿工,并以大吴之铁与敌国贸易,更是犯了通敌之灭十族之大罪,罪不容赦。”
“大胆宋农,大吴刑律,即使是罪恶滔天、通敌卖国,也只有灭九族,从未有过灭十族之罪刑,你身为兰台寺大夫,主察天下官员,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宋农一看,却是林国公林巽,“林国爷所教训的是。”
黄国公听到心中大恨,这林巽看似在帮着自己,实际上是帮着宋农说话,以图坐实儿子黄子安的罪状,“宋大夫,本公问你,你所言之罪,可有凭,可有据,若无凭无据但以猜测忖朝廷命官,本公不追究你,皇上也要治你个欺君之罪。”
宋农一愣,然而转瞬正色道,“黄砚,本官如此说必然有依有据,黄子安收受举子之门费,有两千余名举子画押作证,这还能假,杀害四百条人命之事,琵琶湖的四百余俱尸体就摆放在那儿,至于私售铁矿给羌人,更有润州私矿的账目和十余名矿监矿管的证词,黄国公,你这般护短,枉为你大吴内阁中枢之首辅。”
“宋大人,本案种种证据不足,提刑司配合林国公已查了多日,这琵琶湖沉尸没有一具可以证明是哪家举子的。而私矿案中,那些账薄本官也曾看过,铁矿这是卖给了颖川商人,却并未卖给大夏羌人。”宋农见说话的正是黄国公的属下,提刑白遇。
林国公道,“不是还有五位矿工可以作证,他们识得一个叫曾生的矿工,此人在破获私矿时被人杀害了。”
“确实如此,秦逸之为首的五人可以作证,那个曾生曾亲眼见到黄子安带着人把不愿意缴纳活命费的蒙冤举子一个个沉尸荷塘。”宋农说道。
“宋大人,这曾生人已死,正所谓死无对证,那秦逸之等人被人收买,作了伪证也不好说,再说曾生是否见过,是否有供词,这些都没有,前日不还有一人为求活命,说他也曾亲眼见过沉尸之举,可是此人连琵琶湖在何处都不知道,可见居心叵测,定然有人为求名利,行栽赃之龌龊事,把这四百余条人命算在了黄子安身上。”
辛正听了,知道这桩罪是定不下来了,大吴铁律,涉及人命,必须人证物证齐全,这些尸体无法证明是黄子安所为,甚至很难证明是举子尸体,毕竟荷塘之下尸体腐烂不堪,加上尸体众多,连失踪的举子家人也无法辨认。
“就如你所言,这四百余条冤魂也不会放过行凶之人,但是黄子安卖国之罪是铁打的,那些颖川商人只是化名,实际上都是羌人的朝廷买办。”宋农说道。
“这些人用的化名,黄子安又如何得知,这卖国之罪还是大了,所谓不知者无罪,那些账目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再说了,黄子安若真正了卖国之人,那便要灭黄府全府不成,按宋大人之言,要灭十族,那么这百官之中,怕有一半要被牵连,宋大人。”白遇顿了顿道,“你是大吴之臣,这毁大吴柱石之举,是不是卖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