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月见辛正如此,也不打断,跟着他一直往御风堂而去,辛丑见他出来帮拿着丧服给他披了。
转过角门,只见吴秋雨佝偻着身子跑过来道,“正公子,不好了,三夫人事带着全家要搬出去,我怎么拦也拦不住,还挨了一顿训斥。”
“二伯可曾知道?”
“二爷说了,他们也要搬走。”辛正一愣,没想到二伯辛成岭也竟然如此,圣旨允准各房住着,待大伯辛成璧安葬了再搬走不迟,如今大伯还没有入土为安,二爷爷辛恒还没入棺,府上如今还封着,连他也急着要搬走。
辛月冷笑道,“如今的辛府真已不似以往,听说宗人府已经把太夫人送了回来,刚吴管家说,太夫人房里值钱的物件皆被拿走,太夫人仰面哭了半日,方才刚刚睡了,只有几个贴身婆子看着。”
“郡主说得是。”吴秋雨说道。
“老管家你辛苦,烦再照应着各房,家中不能再出乱子。”
“老奴听命,正公子也须多加保重”,说完便往正堂而去了。
辛月见他走远,一行清泪沿着腮边下来,未审粉妆得脸上这几日间也坚毅许多,身量也不似前番那般看起来似是未足,黯然说道,“大凡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进来,固然是杀不死的,殊不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然是从自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会一败涂地,今天真真见了。”
“月妹妹,你这见识,为兄真是佩服得很,祖父遗言中也有此语。”辛正见她如此感慨,不禁心起怜悯。
“五哥,家中之人安逸久了,便没了思危之心,忽然一日哗啦啦大厦倾,各自六神无主,只知躲避这危檐,却不知前路艰难,各甚于厮。”辛月小小年纪细眉如锁,一双大眼只是滚动许多泪水,看也是强自忍耐,才未流出。
辛正看了边上无人,只有辛丑远远跟着,才小声说笑道,“月妹妹,你可觉此事蹊跷?”
辛月顿了顿才说道,“五哥所指何事?”
“木氏、东方化吉等人蹊跷,家中之事更是蹊跷,二爷爷辛恒死得不明不白,大伯中毒身故之事也查得稀里糊涂。”
辛月听了摇了摇头,随手捡了一支落在廊下的枯叶说道,“五哥,就比如这枯叶,它为何而落,你只知秋风吹落便可,所谓木氏、东方化吉,哪怕是黄齐林三公,甚至是我那父皇,皆是这秋风中的一股,只不过有的先至,有的后到,有的是为人所迫,有的是成心为之,但凡事不离其踪,皆是为了打跨辛府。”
辛正点了点头,辛月继续说道,“再说父亲之死、二爷爷之死,也是如此,只不过是秋叶中谁先落、谁后落,落或是不落,就是去伪存真、去恶留善、去腐留根,父亲和二爷爷先落,只是一步棋,或是无辜,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保住辛府之根,来日复生,再不使无辜受累。”
“月妹妹,每次听你说完,都豁然开朗,真无法猜忖,你这一般年纪,怎么能有如此真知灼见,当真少年老成。”
“五哥你过奖了,我只是说说,我可能懂了眼下这个棋局,但是这棋如何下,是成是败,还是在你。”辛月正声说道。
辛正只觉得辛月仿佛便如祖父在世一般,所言所道,层层叠叠,直中杷心,至此更是对辛月另眼相看,看看已到了御风堂正厅,辛正和辛月各磕了四个头,抬头看灵牌上写着:诰封世袭辛国公享强寿辛讳成璧之灵柩,冷冷清清,厅内只三四个仆人照应着香火,孝灵孝番等一应俱全,想是管家筹备的。
刀氏枯坐在棺旁的木椅子上,辛正忙上前问侯,刀氏说道,“正儿,我知你事多,现在这家里没几个顶用的,只能找你来商议了。”
“大伯母请吩咐。”
“虽说宗人府有规制,一应皆有安排,也钦定了七日下葬,辛家祖坟上也有块好穴,这些事都不需烦神,然而你大哥辛周如今下落不明,查了多日不见人影,这孝盆没人领,该如何是好。”
“大伯母不必烦忧,我必寻回大哥,明日先将大伯棺椁移到正堂,辛府虽不似已往了,但是必备的礼仪诸事还是要有的。”辛正虽然知道辛周现在黄国公别院之中,然而却是不知能否找回,但想亲生父亲丧事总没有不回之礼,只好先答应了,以安其心。
刀氏迟疑了片刻才说道,“孩子,高氏大闹临渊堂的事我也听说了,三房、二房如今不助力,还反过来倒打一耙,你把月儿带上做个帮手,眼下我们长房没个男子也是不行,我亲自去见你父亲,你觉着可否。”
辛正本有此意,若说父母对长房大伯素有感激之情,只是大伯母热孝在身、大伯灵位在此,因此没有开口,见大伯母自己说了,哪有不应允的,又说了几句丧仪上的布置之事,到了御风堂前,辛正不禁一阵欣喜,原来是吕若昭扶着辛成卓往御风堂而来。
辛成卓就地一跪,青丝散乱下的目光如同死灰,刀氏连忙上前扶住,“四弟,何至于此,我知你心,切莫过于悲切自责,伤了身体。”
“嫂子,我是不会原谅我自己的,我对不起大哥的教导之恩,蜀地收留之义。”辛成卓说道,他当年与吕若昭私定终身,辛吕两府皆竭力反对,二人便流落蜀地,辛成璧听了收留不说,还来信辛府劝说辛怀,辛怀感悟当时一时执著,令长子久居异国他乡,长女成终身之恨,才允准辛成卓回府完婚,辛成璧又亲上吕府,劝吕若昭之父同意二人婚事,前后奔此,耗了多少心血,因此夫妻二人倍加感恩。
刀氏自然也知道辛成卓所指何事,当年辛成卓流落蜀地时,被木家知道,便命高手捉拿,幸亏刀氏领着族人寻到,几番恶战后才送到辛成璧府上,否则落入木氏手中,不仅在蜀,成了木家威胁刀家的筹码,当时当今皇上初登大保,辛国公扶持有功正是如火如荼,若木家以此要胁甚至对大吴时局不利。
“四弟,你要是真感念你大哥之恩,他如今还躺在棺中,你如此若能救活他,便是跪一百次也可,但是如今他尸骨未寒,连你都撒手不管,你还有何脸面面对他。”刀氏一声声如枪如刺直戳辛成卓心坎,辛成卓大叹一声,站了起来,和吕若昭、刀氏往御风堂而去。
吕若昭终于面上露了一丝微笑,回头说道,“正儿,你自去忙你的,府上和你二爷爷府上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