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来后，冷夜祭的病竟然奇迹般地好起来。
散乱的军心也渐渐恢复过来。
这一天清晨，洛水水起身简单地梳洗了一番，就去为他准备汤药。
对于冷夜祭的汤药，她是亲力亲为的，因为换了别的人，他都不愿意碰一口。
端了汤药装入檀木盒子，她又返回了王帐。
走入帐子，冷夜祭还在小憩。
洛水水也没有喊醒他，只是将汤药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木桌上。
大概是汤药的苦涩之味渐渐融与空气中，他闻到了，便醒了过来。
望着她的脸，他轻声问道，“怎么这样早？”
她走上前，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了起来，“你的病要紧，况且我已经习惯了早起。”
冷夜祭的眸间滑过一丝心痛之色，他握住了她的手，又道，“从明日起，这些事就让下人去做好了。”
她微微一笑，不留痕迹地从他掌心将手抽出，侧过身，端起了药碗递到了他的嘴边。
“来，快点喝下去吧。”
他微微蹙眉，那表情像是撒娇又像是讨好，“言儿，今天，朕可不可以不喝？”
“不行，只有喝了，皇上的病才可以迅速康复。”
他笑了，面色还是有些惨白，“身体是可以康复，可心病是永远医不好的，言儿，这药太苦了……”
听得他内涵深意的话语，她的手微微一抖，几乎端不住药碗。
“皇上，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你若是觉得苦，一定要找人分担，那我喝一半，这总可以吧。”
他还是微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洛水水将药碗端回，递到了自己嘴边，扬起下颚，那腥苦的药水就要触碰到她红润的唇。
这个时候，他伸手一把夺过了她心中的碗，在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汤药一饮而尽。
洛水水怔怔地望着他，“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药太苦，我舍不得你受委屈。”
洛水水的身子颤了颤，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抽痛。望着他那张俊秀又显得有些冷清的轮廓，洛水水想，原来她是真的错看了他。
曾今一直认为是得不到才会如此苛求，现在看来，他是真的宠她，一心一意地宠着她。
看着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他努力支起身体，伸手沉着有力地将她拥入怀中。
“看来，朕让你一起跟着来是错了呢，言儿，明日朕便派人护送你回宫去吧。”
“不，不可以……”发觉自己过于激动的言语，她连忙辩解道，“现在宫中也不太安定，回去的话怕有变数，我还是留下吧。”
他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就没有再提。
日子又在洛水水这种忐忑不安的心境中过去了两天。
这一天，冷夜祭能够勉强下地行走了。
随行出征的几位将军都很高兴。
用过午膳后，冷夜祭便和几位将军一共在王帐商议军事。
而洛水水正巧端了汤药路过大帐，听得里面的议论声，她的脚步再也挪不开了。
冷夜祭说，“这几日，莫子凝的军队一直按兵不动，也不知道是否有什么计谋。”
王将军回复道，“臣派出的探子回复说，莫子凝并没有安排军事，一时也察觉不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李参军道，“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击，臣知道莫子凝安营扎寨的地方，属于高山之下的草原，易守难攻，我们可以排一支轻骑军从山谷突围，将他的大军引至山腰处，那里地势险峻，我们的军队可以在那里突袭。”
冷夜祭听后赞同地点了点头，“此计可行，我们再好好制定一下具体的计划。”
他们之后所说的话，洛水水都没有细听，她的思绪已经混乱无章。
冷夜祭就要有所行动了，如果，如果她再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
怎么办？怎么办？
洛水水转过身，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冷夜祭商议完了军事，在走出大帐的时候，有个侍卫上前覆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皇上，方才贵妃娘娘来过。”
他没有很吃惊的样子，只是淡淡地回复了一句，“朕知道。”
到了傍晚，夕阳西下，夜幕四合，营地渐渐宁静下来，没有了白日里军队的操练声。
洛水水依旧如往常一样端着汤药进入王帐。
这一次，冷夜祭没有躺在床榻上，而在做在木椅上，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衣。
“夜里雨露很重，皇上还在再加一件衣服吧，免得着凉了。”
冷夜祭无谓地笑笑，“没有关系，朕不冷。”
洛水水将汤药从木盒里取出递给他，“皇上，该喝药了……”
“先放着罢，等凉了，朕再喝。”
听她这样一说，洛水水也没有强求，只是静静地坐着。
冷夜祭望着她，突然说道，“言儿，你说，若是这一次，我败了，你该怎么办？”
这是第一次，冷夜祭当着她的面直说这个问题，洛水水愣了愣，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
沉默了许久她才生硬地吐出一句话，“皇上不会败的。”
他抿了抿唇，神色有些落寞，“战场上没有长胜将军，这一次，我也不想输，可是……”
话到了嘴边，却欲言又止。
洛水水道，“若你真的败了，我也会陪着你。”
他一怔，琉璃色的瞳孔迅速放大，凝着她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颜色。
“你，说什么？”
洛水水重复一遍，“若是你败了，我也会陪着你，不管生死。”
再度确认她的话语，他激动地不能自持，伸出手，抓紧了她的肩膀，将她拥入怀。
“为什么要这样……”他贴着她的脸，在她耳边轻声念语，“你为什么做到这种地步？”
洛水水垂下了眼，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在他墨色的衣衫上落下了一道阴影。
她在心中低低诉说，不为什么，那是我欠你的。
过了许久，他才放开她的身体，眼中带着一丝不舍之情。然后他端起放置在桌角的汤药，没有任何犹豫，全部饮入肚中。
洛水水抓紧了衣下的裙摆，只觉得胸口被一种艰涩的东西堵住了，或是感伤，或是爱怜，种种情绪都凌乱地交缠着。她垂着眼，努力克制心中的情绪，直到他伸过手，轻轻地覆住了她屈在衣袖下的手指。
“言儿，将你强留在身边，我不后悔。”
她抬眼望去，对上了他那对闪烁亮光的明眸，如同那时初见一样那般富有流光溢彩。
她再度垂下眼，泪再也控制不住，落在他的手背上，一滴两滴，晶莹发亮。
那一夜，皇上的病再度加重。
宛如洪水泛滥之势，一发而不可收拾。
王帐内几乎聚集了军中所有御医，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轻声议论着，人心惶惶。
作为贵妃，洛水水自然是守在冷夜祭床头，此时的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洛水水开口问着跪在地上的军医们，“你们都说说，皇上他的病到底怎样？”
一位军医挪上前几步，颤颤巍巍地说道，“回娘娘的话，皇上，皇上他……”
“到底怎样，你就直说吧。”
“皇上他气血亏盈，心脉不痛，怕是，怕是熬不过几天了。”
洛水水站起身来，凝着他问道，“为什么会这样，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那军医又答，“前几日怕是回光返照……”
洛水水是身体猛地颤了颤，神情麻木，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说道，“你们都下去吧，记住，皇上的病情，你们胆敢向外吐露一句，就别想再活着出去。”
“是，是……”军医们领命慌忙离去。
洛水水侧眼，望着躺在床榻上命悬一线的冷夜祭，嘴角溢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这日下午，她以贵妃之名召集了军中的重将，在王帐内商议大事。
都说女人误国，那些大臣原本就不喜欢她，自从冷夜祭病后，他们就没有给过她好脸色看。
洛水水的倒也不怎么在意，虽然他们不愿见她，但最终还是来了王帐。
见人来齐了，她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如今皇上的病情想必你们都知道了，这次召集你们过来，本宫就是想问一下各位将军，如今作何打算？”
他们面面相觑，最后倒是王将军站出来说道，“莫子凝的军队在翼城虎视眈眈，这个时候退兵恐怕会更加助长他们的气焰。”
“那王将军的意思是继续留下来和莫子凝对战是吗？”
他思索了片刻才坚定地回道，“是。”
洛水水又将目光移向其他几位将军。
“那，你们的意思呢？”
他们相互询问着，最后终于达成了一致，决定留下继续与莫子凝对战。
他们的决定正是中了她的下怀。
洛水水说道，“可是，皇上的病怕是不能耽搁了，在这里虽然有御医随身伺候着，但毕竟比不上皇宫，没有珍贵的药材，也没有舒适的环境让皇上养病……”
“那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觉得还是先护送皇上回宫比较妥当。”
“这万万不可！”王将军毅然回绝了她的话，“皇上乃万金之躯，在路上一旦出事，群龙无首，皇上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就要灭亡了。”
“这个请将军放心，本宫和皇上可以打扮成普通的百姓，我们不走官道，抄小路不出三天就可回到皇都。”
见他们还是一脸冷漠的样子，洛水水垂下眼，哭着说道，“御医说，再这样下去，皇上恐怕撑不了几日了，本宫也是没有办法，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皇上的病情越来越重，各位将军，本宫相信你们都是忠于皇上的，本宫这样做也是不得已啊。”
听得她的哭诉，他们一丝不苟的脸上终于有些动容。
洛水水又说道，“请各位将军放下，本宫一定会好好照顾皇上，若是皇上有什么意外，本宫也绝不会苟活下去。”
最后，这些个武将们不得不同意她的提议。
一是碍于她的身份。
二是碍于皇帝的安危。
以免夜长梦多，洛水水决定连夜就出发。
于是她派人秘密准备了马车和干粮，另外还有冷夜祭身边最衷心的十二名侍卫也扮成了家丁随着他们一同出发。
在临走前，洛水水一封飞鸽传书到达了莫子凝手里。
她已经成功地摆脱了那十万大军的束缚。
她让他继续等。
等到她回到皇宫，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宣布皇上驾崩。
冷夜祭没有子嗣，到时候皇帝的位置自然是莫子凝的。
这样即位，既明正又言顺。
即使那些武将阻拦，她大可将他们挡在城门之外。
到时候改朝换代，他们也不得不顺应民心归顺新帝。
这就是她全部的计划。
她有条不稳地进行着，可以说很顺利，马上就要成功了。
只是，冷夜祭，她侧过眼，望着躺在她身旁的男子，她的眼睛因为深深的歉疚而渡上了一层透明的菲色。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她的手，霎时又宛如触电一般缩了回来。
“冷夜祭，原本我是恨你的，恨你把我和君黎逼得走投无路，恨你间接地杀死了君黎，这一年多来，你没日都睡在我的枕边，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杀你，可是如今，我好像发觉自己错了，君黎没有死，你对我也是百般温存。只是我已经无法回头，只要你活着，小漠和君黎就不会好过，所以，我只能舍弃你。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也不会请求你的原谅。皇上，你就放心吧，等一切都了解之后，我就去陪你，这也是我欠你的。”
她将脸埋在曲起的膝盖肿，带着无尽的哀愁和悔恨低低诉说着，尽管他什么都听不见。
三日之后，他们平安地回到皇宫。
留在皇都的文臣得知皇帝回宫都纷纷跪在城门口接驾。
洛水水掀开帘子，从马车内下来。
“各位大臣，这几日车马劳顿，皇上他身体不适吹不得冷风，就不出来见你们了，各位大臣都请各自回府吧。”
大臣们虽然心有一缕，但也没多问什么。
洛水水让侍卫直接将马车驶进皇宫，在蝶吟宫的宫门口停下来。
然后将昏迷的冷夜祭安置在了她的寝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