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女子中学位于建安城的民国风情街上,建筑群已经有将近百年的历史了。对于这个地标建筑,左乔当然熟悉得很。先把随身携带的一小块金条换成现金,接着一刻都没耽搁,赶在放学前到了学校门口。
时约黄昏,校门口挤挤攘攘的全是翘首以盼的家长。左乔左右张望了一下,于东梦并不在其中。此时,杜家已经破产,想必她的日子已经非常难过了,自然不会来接孩子。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了。一群学生嬉闹着从校园里走出,顿时一阵人群攒动。
左乔拉长脖子向里张望,三三两两的学生陆续走出,都没有陈暮寒。天色渐渐暗了,门口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
保卫室的大爷拿了扫帚出来准备扫地,看了左乔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问道:“您家孩子是哪个班的?怎么还没出来?我帮您进去看看?”
左乔吱唔了一下,她当然不知道。这一刻她甚至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听错了,陈暮寒也许说的是别的学校?发音相近的。左乔在脑袋里过了一遍,实在想不到这样的中学。不过她不是建安本地人,知道的学校本来就不多。或者,陈暮寒此时根本没上中学?她刚认识陈暮寒的时候曾经听他讲过他小学跳过一级,那时候小学又是五年制的,因此他十岁就上了中学。难道这段历史也发生了变化?左乔拍拍脑门,都怪自己思维定势,要是谨慎点问问他当时读的是什么小学就好了。
她的表现如此不正常,老大爷顿生疑窦,看她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人口贩子似的。
左乔解释不清楚,脸涨得通红。转身刚准备离开,一个带着试探的、小心翼翼的声音喊道:“阿姨?”
左乔身子一颤,猛一抬头,远远地看见陈暮寒背着书包,正朝这个方向走来。
“暮寒?”左乔急急上前,上下打量着他。正如他所说,杜家在衣食上没有亏待过陈暮寒,他虽然不像小时候一样肉肉的,但是身条健美,个子更是抽条到她的胸口。
老大爷显然也认识陈暮寒,看他认识左乔,本来紧捏着扫帚的手才松了下来,笑道:“直接来说是找陈暮寒的不就行了吗?吞吞吐吐的,害我紧张得差点报警。”
左乔尴尬地笑了笑。心想,她怎么知道老大爷这么会脑补?不过后世那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门卫多了去了,不管怎么说,这种工作态度总是值得尊敬的,左乔便没有反驳。
“不过,”老大爷笑着摆摆手,“开学这一个多月,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来接暮寒呢!暮寒可是个好孩子,我们学校有名的才子,你们家长怎么这么不上心呢?好了,我也不多说了,快回去吧!”
看着老大爷走进校门,左乔才拉起陈暮寒的手,有些紧张地问:“愿不愿意跟阿姨出去吃饭?”这么长时间没见,她只怕陈暮寒跟她生疏了。
陈暮寒看了她半晌,才沉默地点了点头。
“刚刚走过来的时候,看见那边有一家卖烤串的,我们去吃这个吧?”左乔投其所好地说,记得那时候陈暮寒最爱吃烧烤。
陈暮寒没有说话,直到她的手心沁出了冷汗,他才拉拉她的衣袖说:“您给我母亲打个电话吧!”他一向管于东梦和杜续男叫父亲母亲,在他心目中,爸爸妈妈只属于那两个葬身在大火中的人。
左乔点点头,在街边找了个公共电话亭,谎称是李芳芳的远房表妹,想带着陈暮寒吃顿饭。
于东梦一开始还有些怀疑,让她把电话给陈暮寒。陈暮寒确认了她的说法后,于东梦就明显热情起来,寒暄道:“今天是暮寒的生日,我们脱不开身,您能带他庆祝真是太好了!”
左乔连忙客气道:“我才要谢谢您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把他让给我呢!”
于东梦轻笑一声,刚说了一个“您”字就又停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那个,”于东梦放低了声音,“这段时间您有空吗?我和他父亲这段时间都很忙,您能帮忙照顾几天孩子吗?”
左乔是知道杜家的真实情况的,当然不会傻乎乎地问为什么,立刻允诺道:“正好我最近在休假,非常乐意和暮寒一起度过。”
于东梦似乎松了一口气,声音越来越低:“您哪天没空的时候就通知我去接他,麻烦您了。不好意思我这儿有点事要先挂了。再见!”
左乔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清晰地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嘭”地一声然后迅速变成了忙音。
那里的鸡飞狗跳左乔可以想象,她知道于东梦是想着,能让陈暮寒躲几天就躲几天。但是逃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杜家的事情自己这段时间一定要设法解决。
不过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想到这里,左乔半弯着腰对陈暮寒说:“我们去吃饭吧!”
今天是周末,烤串店人很多,大部分都是父母去接了孩子放学,然后一起在这儿吃饭的,很多孩子都穿着明德女中的校服,一家三口温馨得很。
“想吃什么?”左乔收回注视的目光,把菜单摊在陈暮寒面前,“你来点吧!”
陈暮寒没有看菜单,一双凤眼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在看什么?”左乔摸摸脸颊,“我脸上沾了东西?”明明还什么都没吃啊!
陈暮寒认真地说:“阿姨还和以前一个样,一点都没有变。”
成年人四五年没有变化虽然少见,但也不至于惊世骇俗,完全可以用驻颜有术来掩盖。因此左乔并不紧张,看着陈暮寒心中爱得不行,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脸颊,叹道:“我的暮寒却已经长大了。”褪去了婴儿肥,依稀可见后来俊朗的模样。
“你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来看我?”陈暮寒还没有变声,带点委屈的话一说出口顿时就像撒娇一样。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掩饰性地低头假装在看菜单。
校服有些大,他一低头,领口就滑下去了,露出背脊上一道道红痕,有的已经变为青紫,像是用皮带之类的东西抽的。
左乔顿时心如刀绞,她嗅了一下鼻子,摸摸他的头发,道:“我一回来,哪都没去就来看你了,还不满足?”
“你到底去了哪里?”陈暮寒敏感地说,“有多远?国外吗?非去不可吗?”对他来说,出了国门就是最远的地方了。
左乔不好回答,只能点了点头,也不说他哪句猜的对哪句猜的错。
陈暮寒嗤笑一声:“阿姨永远都是这样,什么都不问,却似乎什么都知道。您如果有出国的钱,那时候为什么要到我家做事?而且,我记得妈妈以前都管你叫小杨,为什么你向张叔叔说你叫左乔?您到底叫什么?还有,见面这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不问我过的好不好?为什么一直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左乔目瞪口呆地看向陈暮寒。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已经不像几年前那么好糊弄了,几个问题都一针见血,敏锐到她无法回答。
陈暮寒显然也不想要她的回答,他接着说道:“那是因为你都知道,我的境况,杜家的境况!你比谁都明白,所以你不问母亲的奇怪之处,不问为什么没人来接我,不问张叔叔的去向!”他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带着一种笃定。
左乔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想骗你,但是我无法解释我的来处。”
她掏出白玉环给陈暮寒看:“还记得这个吗?我只能说,当它变成白色的时候我就不得不离开。”
“你到底是谁?”陈暮寒凤眼扫过玉环,向上一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有什么目的?”
我是你的恋人,左乔在心里回答,我想拯救你。
但她不能这么说,她垂下眼睑,问:“你相信我吗?我对你好吗?”
“我一直相信你,”陈暮寒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也一直在等你,但是你一直不来,一直不来……”在身上疼的睡不着的时候,在那棍子落下他恐惧的瞬间,他都一直在想她,他幼年的保护者,带着他脱离父死母丧的悲恸中的她。
“我没有办法来,暮寒,”左乔看着他说,“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我对你说过什么?大人也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时候,想来却不能来,就是我的身不由己。”
陈暮寒睫毛轻颤,看着她的眼睛,想要在里面找出说谎的痕迹,好让自己死心,从此再不期待。但是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那剪水双瞳里都是真诚和怜爱,一如往昔。
他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多舛的命运让他早早学会判断。他知道面前这个人是喜爱他的,全心全意喜爱他。他想,她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陈暮寒终于微微一笑,对她说道:“好吧,欢迎回来。”
这一笑如冰雪初融,让他整张脸显出了一种孩子该有的欢愉,可那双眼睛却好像历经沧桑般直直看向人的心里。左乔的心脏剧烈颤了一下,这样的眼神不该出现在一个孩子的眼睛里。命运要加载到他身上多少坎坷才会让他有那样的眼神?防备、深不见底。
左乔的眼里依稀有泪意,她掩饰般低下头,若无其事道:“点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