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乔虽然还没来得及租房子,但这次身上有钱,爽快地先找了个中档宾馆带着陈暮寒住了下来。
陈暮寒一进屋,就掏出课本摆在桌角,接着有条不紊地翻开一本作业本开始写作业。
左乔出去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回来后又把澡洗了,出了浴室看见陈暮寒还在写作业,忍不住问道:“现在作业那么多?平时还画画吗?”
陈暮寒摇了摇头。
左乔顿时觉得很惋惜,在她看来,陈暮寒是很有天分的。就算他不画了,她也希望他的放弃是自己的选择,而不是被什么人强迫的,于是问道:“为什么不画了?”
“不想画了,”陈暮寒似乎意有所指,“人都是会变的。我怎么可能还跟四五岁一个样呢?”
左乔没有回答,低着头若有所思。张斌曾经对她说过,绘画是遭遇过心理创伤的儿童最好的治疗方式之一,就像有的人受伤后暴饮暴食,有的人疯狂购物一样,都是对情绪的一种宣泄。她直觉,像陈暮寒现在这样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绝不是一件好事。
那边,陈暮寒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左乔定义为了问题儿童,自顾自地拿出一本本子在上面写写划划。左乔悄悄走到他身后,他此刻正在写几何作业,圆规、三角板,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个艺术品般的图形来。左乔既钦佩又羡慕,她记得自己小时候画这种类似长方体上面搭个圆锥体,圆锥体周围又套着个圆环之类的图形总要画很多次才能对准角度,很难这样完美。
陈暮寒做事一向很专注,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被偷窥了,直到左乔把一小杯果汁放在他面前他才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神诧异。
左乔把杯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微笑道:“这么长时间没喝水,不渴吗?喝吧!”
陈暮寒轻声道了句谢。低下头良久,才沿着杯口小心地啜了一下。
晚上,左乔躺在单人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另一张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才蹑手蹑脚地穿上鞋下了床。宾馆对面也是一栋楼房,两座高楼相隔不远,隔着窗户就能看到对面人家。因此,左乔把窗帘拉得密不透风的,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她把台灯光线调到最暗,才小心地打开。然后从抽屉里拿出晚上偷偷买的药膏,走到陈暮寒的床前。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虽然心里藏着很多事,但熬不住夜,此时睡得很香,小脸蛋红扑扑的。左乔看了他睡颜好一会儿,才倾身吻了吻他的额头。
这时候陈暮寒动了动,左乔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身来,装模作样地给他掩了掩被子。
过了一会儿,呼吸声又均匀起来。左乔松了一口气,看来刚刚只是翻了个身。
她没有再耽搁,小心翼翼地卷起陈暮寒的睡衣,只见白皙的小身子上一道道青紫痕迹触目惊心。尽管早已猜到,但看到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心如刀绞。
她轻轻地把药膏涂在那些伤痕上,偶尔没控制好力道,陈暮寒整个身子便瑟缩一下。
左乔的眼睛里雾蒙蒙的,她知道陈暮寒已经醒了,小家伙虽然闭着眼睛,但睫毛不停地抖动,像小扇子一样。
普通孩子哪这么耐得住疼,早咿咿呀呀叫唤了。左乔心疼地厉害,柔声问:“还疼吗?”
陈暮寒闭着眼睛摇摇头。时间长了就不觉得痛了。他有时候甚至豪气万丈地想,以后世界上也莫回再有他不可承受的痛苦。
他的身上都是伤痕,左乔不敢碰他。虚虚地把他搂在怀里,摸摸他的头发,柔声说:“以后再不会让你疼。”
陈暮寒睁开眼睛,轻笑一声。左乔看他眼睛澄澈清明,哪有半分惺忪?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刚刚一直在装睡,恐怕翻身都是醒着的,伸手捏捏他的鼻头,宠溺地说:“小坏蛋!”
许是因为夜深人静心里防线低,又或许是因为她的眼神太过温柔,陈暮寒突然偎进她怀里,全没有白日的梳理,他小声撒着娇说:“能再给我唱一遍那个歌儿吗?”
“什么歌?”左乔没反应过来,诧异道。
陈暮寒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低得似乎要湮灭在她的怀里:“就是那首小鸟小鸟的。”
左乔想到那时候陈暮寒跟她生气,不理他,但还是小松鼠般偷偷把给他唱的歌藏进心里,不由失笑。尔后又浮起满腔的柔情,声音里带着夏日还未消散的温暖:“小鸟睡在我身旁/就像花儿吐芬芳/但愿这温柔的夜晚/赐予它甜蜜的梦乡/看着它小小的翅膀/还要为自己挡风霜/谁也不能伤害它/我要保护它飞翔……”
在这歌声中,在这柔软的怀抱中,陈暮寒渐渐进入梦乡。左乔痴痴看着他的睡颜,看着他长长睫毛打下的一小片的阴影,心里软得像任人揉搓的棉花似的。她一夜未睡,直到东方翻起了鱼肚白,才洗漱一番下楼买早点去了。
回来的时候,刚把门打开,左乔就被扑上来的小身子吓了一跳。陈暮寒神色仓皇,哽咽地说:“我以为你又不见了!上次也是这样,哪里都找不到你……”
左乔仿佛能看见他当时的张皇失措,怜爱至极,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无声安慰。直到他平静下来,才指指手中的袋子道:“我去买早饭了,还喜欢吃小汤包吗?这个没变吧?”
陈暮寒仰着头她,眼睛红通通的。左乔用大拇指抹掉他眼角的泪水,用筷子夹了一个塞到他嘴里道:“快吃吧,吃完之后我们一起去看房子。”
陈暮寒被噎得差点喘不上气来,喝了一大口豆浆才把那口包子咽下去,眼泪都咳出来了,手指着左乔说不出话来,只能控诉地看着她。
左乔拍下他的手,息事宁人道:“好了,男子汉大丈夫,难道为了这么点小事跟我计较吗?等下看过房子带你去游乐园当是道歉啦!”
陈暮寒这才乖乖地坐下吃早饭。
也就因为自己疼他才敢这样跟她甩脸子,左乔心道,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享受得紧,难道她是抖M吗?左乔难以接受对自己的新定义,愤愤地快速吃完早饭就拉着陈暮寒去看房子,想通过忙碌让自己忘了这件事。
这几年房产中介慢慢兴起,左乔不是挑剔的人,手里也不差钱,很快选定了一套二室一厅的小居室。现在房价便宜,钱也值钱,要不是身份证不能用,她都想买一套了。以后百分百升值啊,真是可惜了。
两人都是高效率的人,十点不到就到了游乐场。现在国内这种大型游乐场并不多,建安城这个也刚建好不久,又逢周末,人山人海的。
左乔紧紧拉着陈暮寒的手,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挤散了,她现在倒是有点理解母亲们的心情了,恨不得长四只眼睛好一刻不停地盯住孩子,他们可都是掌上的明珠,真真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陈暮寒被拉得有点疼,心里却是喜悦的。游乐场到处放着欢快的动画片歌曲,连带他的心情也飞扬起来,不自觉地漾起笑容。左乔低头问他:“我们先玩什么?”
周围太吵了,陈暮寒一个字都听不见。左乔只好弯腰凑到他耳边大声说:“我们先玩什么?”
湿润的热气呼到他耳边,化作暖流流遍他全身。陈暮寒双手放在唇边作喇叭状:“先玩海盗船!”
他难得做出这种孩子气的动作,左乔想这趟真是来对了,看来不管心理多成熟的孩子都喜欢玩。
海盗船队伍排得很长,或者说不管什么项目队伍都排得很长。在两人等待的地方,左乔清楚地看见一个“三小时”的牌子,她笑着对陈暮寒说:“还要等三个小时哦!”
陈暮寒也笑了笑,凤眼亮晶晶的,满脸的喜悦藏都藏不住。他虽然没有像别的孩子一样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但东看看西看看,还不停用手描绘着什么,显得很兴奋。
此时正值十月,秋老虎的力量不容小觑,阳光依旧炽热。左乔被晒出了一身汗,却没有一点烦躁之感。这是她第一次排队排得这么淡定,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句话,快乐不在于你做了什么,而在于你和谁一起做。对她来说,只要和他在一起,苦亦甜。
左乔说不出什么是爱情,也不知道她的爱情是只对当年的他,还是对现在这个小娃娃也有爱意。她只知道,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只要看见他快乐她就满心欢喜,为了他自己可以低到尘埃里去。想着想着,左乔笑了,许是自己上辈子欠了他的吧,今生才有这样多的债要还。佛家常说因果,那段短暂的恋爱是因,现在的缘分是果,那么如果现在是因,果又是什么呢?
一阵冰凉的触感打断了左乔的思绪。她一低头,陈暮寒正把一片湿巾放在她的手心里,小大人般道:“擦擦汗吧!”然后就把头扭向一边,认真地看起墙上的宣传单来。
别扭的小屁孩!左乔心里爱得不行,一把拉过他,“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颊上,开心地说:“我们暮寒真懂事!”
陈暮寒连忙推开她,慌乱地说:“到我们了,快进去吧!”
左乔看着他的背影哈哈大笑。在她的笑声中,陈暮寒的耳根越来越红,像是要烧起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