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
左乔和于东梦面对面坐在一个角落里,木桌上的咖啡雾气袅袅。
于东梦双手捧着咖啡杯,小小抿了一口,声音虚幻:“那完全是个意外。”
左乔有些紧张,无意识地双手交握,专注地看向她。
“那天,杜续男喝醉了,回来抄了根拖把棍子就打……”她顿了顿,声音哽咽起来,“暮寒本来已经不跟我们住了,那天他刚好回来看我,一进门,杜续男手上的棍子就直直地往他头上打……”
左乔的手越握越紧,她不由地想,他当时该有多痛,在他无力自保的少年时期该有多痛。想到他脸上那些久远的伤疤,她几乎要把自己的指节捏碎了。
于东梦继续说到:“还好他已经长大了,力气比杜续男大,一把夺过棍子,用小豹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他本来没想杀他的,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那杜续男是个不要脸的东西,见打他不过,就来打我,一拳头一拳头的,照着我的胸口,一点情面不留,他这才……”
这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的,于东梦捂着胸口瘫软在桌子上,泣不成声。
左乔走过去,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左乔能体会到陈暮寒的心情,对这个善良温柔的养母,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是绝没有怨恨。她自然也没办法怨恨她,只是心里很疼,就像胸腔里揣了个刺猬似的,扎哪儿哪疼。
“暮寒打了杜续男,我心里只觉爽快,这是正当防卫啊,既不违法又给他个教训,”于东梦说,“可杜续男趴在地上不能动了,地上全是血,他还在打,我拉都拉不住,我知道他是恨极了。但法律不允许啊,他白瓷一般的未来怎么能糟蹋在杜续男这块瓦罐上呢?可他不听我的啊,一直打一直打……”于东梦双手捂住眼睛,泪水不断从指缝中溢出来。
左乔听她言谈之中对杜续男毫无感情,不由问道:“那时候为什么不离婚?”家暴,多好的离婚理由啊,足够让杜续男净身出户了。
“他不让啊,”于东梦眼神惊恐,“我一提离婚,他就打我。还去我学校闹,去我爸妈那儿闹,他们那么大岁数了,我怎么能再让他们担心我呢?”
左乔叹了一口气,心想正因为知道你的弱点,他才能那样欺负你,你要是无所畏惧,反而早就摆脱他了。
这时候,苏晶晶来了电话,问她结果如何。当左乔回答她陈暮寒会极力配合律师的时候,她的喜悦几乎要从电话线里流出来。不喜欢一个人可以装作喜欢,但是喜欢一个人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左乔知道,苏晶晶一定是非常喜欢陈暮寒的,才能在他落难以后不离不弃、极力周旋。按理说,她应该算是自己的情敌,但对她,左乔怎么也讨厌不起来,反而觉得感激。在自己离开的那些年里,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全心全意对她,何尝不是一种幸事?而且,以左乔对陈暮寒的了解来看,他如果喜欢苏晶晶,必定会为她打算,自然不会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情来。冲动,是因为没有牵挂。看苏晶晶单方面付出这么多,她反而觉得怜悯。
左乔拜托苏晶晶把钥匙寄给她,她满口答应了。晚上,她又在网上找了个做假证的,做了一个那年代的假身份证。
托现在网购行业如此发达的福,快递业也风生水起。第二天早上,左乔就收到了寄来的钥匙和假证。她也没耽搁,拿了钥匙就直奔银行。
尽管已极力压制心情,但开柜子的时候她的手还是颤抖起来。她忍不住猜测,除了那几张钞票,他可会留下只言片语?
柜子里面只放了一个信封。左乔深吸一口气,这才把它拿了出来。信封很薄,除了那几张钞票以外,还有一张便条,似乎是匆忙写的,字迹很潦草“幼承深恩,无以为报。望您此刻不悲不恸,才能心安。”
左乔眼睛里酸酸的,写这个的时候他是不是已经准备去自首了?是不是已经想好要去赴死了?似乎认识他以来,她总是心疼心痛。往日相处的时光在记忆里模模糊糊,那份酸涩倒是时时在心头。在这份感情中,痛苦似乎总大过欢愉,可爱情就是这样神奇,可以让你为了那些微末的欢愉忍受长久的痛苦。
左乔拍拍胸口,平静了一下心情才走出银行。她取出了所有现金换成金条,塞在随身的小包里。一切准备就绪,想了想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母亲一开始兴奋极了,尔后又化为担忧:“阿乔,你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没有,”左乔有些羞愧,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原来除了过年过节,自己只有在有烦心事的时候才给母亲打电话,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娇嗲起来,“就是想你了。”
母亲笑了:“有时间就回来看看,我给你烧你爱吃的菜。最近香葱头刚上市,用鸡蛋炒一炒楼下都能闻着味儿。”
左乔哽咽着答应了。在这段感情中,她最对不起的其实是她的父母。知道他是重病之人,他们没有反对,悉心地跟着她照顾他;自他死后,他们担心焦虑,但“陈暮寒”三个字,却从来不敢轻易在她面前提起,更不曾开口让她忘了他。他们全心全意为她着想,舍不得她有一点伤心。
想到这里,左乔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怔愣片刻,便右手拿着小刀,左手拉出白玉环,眯着眼睛,一刀滑在自己的小臂上。
鲜血立刻涌了出来,又渐渐被白玉环吸收,这次需要的血似乎比上次多了很多,直到她觉得头晕,白玉环才变成了红色。
左乔用酒精棉花止住了血,又到厨房泡了红糖水连灌两杯才觉得好一点。她不敢耽搁,生怕白玉环在她穿越之前就开始耗能量,连忙拿起桌上的照片。
照片是陈暮寒在过十岁生日的时候照的,周围似乎都是小孩子,似乎是在什么学校,他的头顶上带着生日帽,脸上却没一点笑容。左乔在那阵天旋地转中才注意到,周围的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面目模糊起来。在她细细思考之前,她已经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左乔抬起头茫然四顾,正前方是一个建筑物,门牌上写着“济溪天主孤儿院”。
这个孤儿院左乔以前就听过,早在她生活的那个年代的十年前就被取缔了。据说是个私立孤儿院,靠着社会捐款度日。但是院长是个中饱私囊的家伙,日常采购中常以次冲好,据说给孩子喝的粥里面都是夹着砂砾的。这个院长又是个特别会做戏的人,经常在媒体上做宣传,社会上还以为她是个大慈善家呢。直到有人告发了她,丑行才被揭露出来,最后以她锒铛入狱,孤儿院关闭为终。
她怎么会到这里?穿越的地点究竟由什么而定?
就在她晃神的时候,一个短发男孩走了出来,奶声奶气地问:“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是来带我们回家的吗?”
那男孩面黄肌瘦的,显得眼睛越发大了。左乔看着可怜,不禁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男孩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姐姐你要是喜欢我的话,带我回家好不好?”
左乔蹲在他面前,平视他的眼睛,歉疚地说:“对不起,姐姐没有能力。不过姐姐会尽力帮你。”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提前做那个举报人。这些孩子即使没有人收养,在一个公立孤儿院里至少不会发生这种事。
“没关系。”那男孩面上虽然有些伤心,还是强撑着笑道。
左乔怜爱地摸摸男孩的脸颊,却越看越觉得男孩的五官很熟悉。她突然想到,这不就是照片里和陈暮寒一起庆祝生日的男孩吗?再联想她第一次穿越时碰见的穿着小海军服的陈暮寒和陈妈妈,她豁然开朗,原来照片传送的地方就是当时拍照的地方!
而照片里的孩子们之所以会面目模糊,是因为历史发生了改变!那时候的陈暮寒已经无法跟他们一起拍照了!
还有,陈暮寒之所以会胃不好,也是因为济溪天主孤儿院克扣孩子们伙食的原因!所以说,那不到一年的时间还是彻底改变了陈暮寒的命运了的!
想到这里,左乔顿时有了信心。这一次,有了更充足的准备,她一定可以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