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多么诗意而又浪漫的名字,天堂的代名词,单是这样一个名字,已然令无数人为之神往。不过或许仅仅如此。
当我曾经每天念叨着它时,脑海中忍不住竟有连篇的想象。多年以前,詹姆斯·希尔顿发现了它,在小说《失去的地平线》中,他讲述四名西方人闯入了神秘的中国藏区,经历了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件。这本书终造就了西方乃至世界的“世外桃源”,至此,它得以美名远扬。
书中说,这里有神圣的雪山,幽深的峡谷,飞舞的瀑布,被森林环绕的宁静的湖泊,徜徉在美丽草原上的成群的牛羊,净如明镜的天空,金碧辉煌的庙宇,这些都有着让人窒息的美丽。纯洁、好客的人们热情欢迎着远道而来的客人。这里是宗教的圣土,人间的天堂。在这里,太阳和月亮就停泊在你心中。这就是传说中的香格里拉……旅游开发、房地产、游客是当下对待传统和自然,最粗暴的合谋。人们早已停止创造文化,并且习惯在干一件坏事的时候,不断糟蹋过去的遗产。
也似乎是因为詹姆斯·希尔顿和这本书,如今的香格里拉,雪山和牧场这样的自然景致还在,但是诗意却被人们过度想象,到处被开发的旅游景区和蜂拥的游客,过度肆意消费大自然的同时,眼前那曾经世外的天堂,已在人们奔赴的脚步下变得让人唏嘘和诧异。
清晨在蒙蒙细雨中醒来,雨滴还在敲打着帐篷。初上高原的寒气逼人而来。在第一天夜里我们露营而眠,帐篷就搭在香格里拉县城的一处公园,有一方大大的人工湖,水面中鹤立着两只仙鹤雕塑。话说,找到这个露营地的时候,颇费些功夫。
起先是去国际青年旅社,没有空余床位便离开,后来索性去夜市吃饭,然后带着一点酒气骑行在冷清的大街上。行人越来越少,我坐在农业银行门口的台阶上抽着烟,深夜的寒风吹打在困倦的脸上。过了一会儿,干脆挪到一旁的24小时自助银行里面。很大的一间屋子,有一排取款机,里面铺着光亮的地板砖,相比外面,那里面暖和极了。暗自得意的我,又开了一瓶啤酒和两包黄飞鸿花生。
想起小时候,偷了爷爷的钱去买蚕豆吃,然后把学校小卖部的蚕豆买断货,又在屋子的后墙上掏空了几块砖,把那些美食藏在里面。每天上学带上几包坐在田埂上吃。那几天,我就像是个国王,很多人都喜欢跟着我混。这事儿最后还是败露了,爸爸追了我几里路,揍了我一顿。
吃的正香,突然有人推门进来,我赶紧收了翘到ATM机上的腿。那是个中年女人,穿大衣围着头巾,不像是藏民。
她问我怎么这么晚还呆在这儿,然后又递过来一些吃的东西。我告诉她我去拉萨,路过这儿,明天一大早就走。站起身来回应她,看出她是几分钟前刚从这儿取过钱的人。她问我说需不需要找警察帮忙,我赶紧说不用,然后她就放下东西走开。打开塑料袋,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炒饭、鸡蛋和一些鸡肉。看着这些,我哭笑不得,继续喝酒,大口开吃。
等我吃完东西,昏昏欲睡,门又被推开。这回是个穿保安制服的老头儿。目瞪口呆地顶着我看。“咦,小伙子,你咋给这儿吃东西呢?还打起了地铺,这是银行,你知道不?”他操着很明显的北方口音,这一问我倒是有些慌张了。跟他纠缠了几个回合,我战败了,打包好行李继续回到深夜的马路上。
穿着妖艳的女人,醉醺醺地从附近的夜场走出来,一头钻进出租车。我继续强撑着睡眼,搜寻新的露营地。走到街心公园的时候,看到平静的湖面,亭台楼阁泊在岸边,霓虹灯的倒影映衬在湖中央的水面上。不由自主地推着车子走过去。跑到快要关门的游戏厅借了扫把,然后又用他们的洗手间简单洗漱,打扫完凉亭里成堆的垃圾后,香格里拉最性感的户外酒店就诞生了。而我却是唯一的客人。
第二天,沿着国道骑行游玩,进入迪庆藏族自治州后扑面而来的藏族风情让人惊喜。白塔、经幡、藏式民居。沿着公路两旁,是金灿灿的青稞地和牧场,牦牛在河岸边的草地上悠闲游荡,放眼望去正是那种秋日的精粹,天堂的色彩。
在香格里拉,藏族人的房子看上去宽敞气派,像是一座座小宫殿。如此阔气的民居,我在藏区其它地方很少见到。又圆又粗的梁柱,精致的木雕和壁画,山石垒砌的墙壁,坚固如城墙,上面抹上和制的泥土和石灰。木材、山石和来自牧场的土,这种建筑仿佛像是藏地大自然的延伸。房顶上通常插着两面旗帜,一面是新年时插上的彩旗,还有一面是鲜红的国企或者党旗。公路两旁的村庄,几乎每一栋房子上都有一面,放眼望去,他们在风中耀眼飘动。
村子里的孩子们,渴望到外地上大学,有年轻人玩桌球和微信,穿安踏的运动鞋,阅读冰心的散文。也用娴熟而热情的“holle”跟游客打招呼,向他们兜售虫草。
就离着公路不远的地方,有宽阔的牧场,堆放草料的木垛子高高架起,像是打擂场的鼓台。长满青草与不知名的野花,惹得人想要在它们之间尽情奔跑一阵子。
我把自行车倒放在地,拿着相机漫步到草地中央,参差不一的草丛微风轻拂,抚摸过我的双腿,踩到还有些湿润的沼泽地,鞋子被浸润,蝶虫惊扰而动。等我惬意地躺在草场中央,肆意拥抱着蓝天和它们的时候,有藏民跑过来冲我叫喊,我才知道情况有些不妙。
一位藏民老大妈,厉声呵斥着让我赔钱,说那是她们家的草地,饲料草被我踩坏。我说多少钱,她说一千。我说这是抢劫啊,她还是说要赔钱。彼时我没想到,眼前那些到处都是的荒野草地,也包含着巨大的意外。我们双方开始僵持,村民们很快聚集过来,大多是妇女,有的还背着孩子。无论我怎么讲述道理,阐述法律,讲人情谈感情,道歉,甜言蜜语说她们纯朴善良等等……都没能最终打动她们,还是斩钉截铁的要我赔钱。就这么聊了半个小时,我还是被她们堵截着不让离开。
迫于无奈,我几次打电话报警求助,漫长的一个多小时后,两位警察来了。先是当着藏民的面把我训了一顿,接着开始跟她们各种好言沟通,一群人围着警察,从公路的这边到了那边,又从公路的那边说到这边。我默默推车,一点点挪远走开,然后把自行车往死里蹬,一直走了很远,才敢停下来回头望望,看见村民们和警察还围在那儿。
收费的牧场,阴沉的天空,陌生的香格里拉,我的心情有些沮丧。那些草原和牧场,那些雪山和峡谷,那些高山与绿地被圈了起来……它们属于不同的公司,都有一个雄心勃勃地开发理由和计划,从此不再属于任何一片大自然。
沿着缠绕依拉草原而过的公路,艰难翻越过上坡,从尼西村开始,迎来三十公里左右的连续下坡。海拔剧烈下降。视线前方通往深远的峡谷,连绵的群山突兀在金沙江两岸。刚刚下过的一场雨,致使路面异常湿滑,汽车小心翼翼地低速行驶。路旁的警示牌不断提醒你,这里是死亡事故高发路段,这让人难免紧张起来。
可连续的下坡对任何一位骑行者而言,都意味着诱惑与酣畅淋漓的痛快,车速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蹿升。急切的弯道和大幅度的陡坡让刹车变得不那么灵光,好几个转弯我都险些侧滑,惊出了一身冷汗,同时又感觉到很是刺激。
一位喇嘛站在路旁,热情地冲我打招呼,我便兴奋地回应他,朝他喊扎西德勒。突然出现的弯道让人措手不及,车子本能地急刹车,后轮失控打滑。我试图用脚踩到地面,降低速度,不让车子冲向悬崖,一个狠狠地重摔之后,连人带车甩到了公路内侧的边沟里。
过了那么片刻,等我缓解过瞬间的剧烈疼痛爬起来,坐到地上。驮包和防雨罩,我的小腿都磨掉了一块皮,鲜血冒了出来。我瘸着腿捡起甩到不远处的水壶,它的不远处,就是陡峭的山崖,穿山撬谷的金沙江从下方淌过。
回想刚才惊险的瞬间。也许,就只需要那么一瞬间,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冲到什么地方。也才知道,那些经常看到寻人启事,谁出发以后就杳无音讯之类的话题,谁又在某个地方遇难的消息出现……这些,在川藏公路都属于并非偶然才会有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