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海子小叔从浙江灰头土脸回到了家乡。他在外面搞女人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山村,现在回来少不了要受到乡亲们的一番指指点点。这天海子小叔路过集镇上打算买些东西回家时候,杂货铺店老板阴阳怪气地问他,“听说你在浙江找了个女人啊,才二十几啊,据说人家还有老公呢!那个女人俏不俏?搂着睡觉肯定比你老婆强吧!”海子小叔尴尬的笑了笑,赶紧逃回了家里。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踏进这个家门了。房子是新房子,妻子还是以前的妻子,但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件事情很快传到了海子小叔丈母娘的耳朵里,这个年迈的老太太拄着根拐杖,搭上往文家村的班车。到了文家村,她连女儿的家门都没有进,直接往文大爷这边来兴师问罪了。老太太是从乡镇企业上退休下来的,还带着几分知识分子的涵养,并没有像农村的泼妇那般破口大骂。文大爷面对这个很多年不曾上门的亲家母,真觉得老脸不知道往哪搁了。当时说门亲事的时候,文大爷还是村委书记,又是县里的战斗英雄,家境比一般镇上的人家还要好,所以海子小婶才会从镇上嫁到乡下来。说成这门亲事,文大爷可是亲自上门在她和她死去的老公面前拍了胸脯保证她的女儿以后不会受一点委屈的。事情过去了二十年,文大爷和亲家母都已经两鬓斑白,现在再见面居然是为海子小叔出轨的事情,这在当年他们恐怕都不曾预见。文大爷听着亲家母的数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亲家母已是满头白发,眼睛也已经看得不太清楚,走路也是颤颤巍巍的,还为了儿女的事情大老远爬到山上来,文大爷觉得实在太对不起这个老太太了,内心愧疚不已。
“老文,当初我把女儿嫁给你的时候你怎么说的?现在你的儿子又是怎么做的?我女儿可曾有对不起你们文家的地方?你们又是怎么对待她的?”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用手杖将地板敲得叮咚响,只差将手指头指在了文大爷的鼻子上。
文大爷接连陪不是,“亲家母,都怪这个王八蛋一时糊涂,被狐狸精迷了去,才做出这种事来!他要出去打工的时候,我就劝他在安安分分的种地,再在村里做点副业,日子还不是过的安安稳稳的。他非得要出去打工,你的姑娘也一个劲儿的怂恿,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现在倒好,钱是挣了些,人也学坏了!”
老太太听文大爷这么说,气不打一处来,“听你这么说,你儿子出去打工找了女人到头来还是我的女儿不是呢?”
慌得文大爷连连说到,“您说,这个王八蛋在家里,二十年都过来了还不是规规矩矩的。今年过年我都没看出来他肚子里藏着什么坏水儿。才出去不到两年的时间,心就野了!这又怎么是我能管的着的呢?”
海子他妈也跟着劝到,“弟弟是一时糊涂,回来了就好了。回来了我们会好好看着他!保管他以后安安分分的过日子!”海子他妈听说老太太到了文大爷家,她实在不放心,自己慌忙丢下手上的活儿,赶到了文大爷这边。
老太太脸一扭,冷冷的说到,“你说的倒轻巧,以后,以后,没有以后了!我女儿以后不会再在文家过下去了,这次来我就是来专门接她回去的!”
文大爷原以为老太太不辞辛苦过来只是兴师问罪的,好好安抚一番事情就过去了,突然听她这么说,文大爷顿时心急如焚。文大爷心里有一股意念在: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就不会让这个家散。文大爷给老太太倒了一杯水,“亲家母,哪家没有一点风波呢?事情是这王八蛋不对,你不看在他的脸上,不看在我脸上,也要看在涛子的脸上啊,他可是你的亲外孙啊!今年都快二十了,参了军,也出息了。您这个做外婆的,总不能不疼吧?”
海子他妈也跟着劝到,“您可是最疼文涛的啊!”
他们一提起她的这个外孙,老太太两行老泪掉了下来。老太太只有这一个外孙,她又是非常溺爱这个外孙。老太太从文涛在她家断奶的时候就十分偏爱文涛。几个孙子中,给文涛包的压岁钱最多,好吃的也会留给文涛,文涛在镇上读中学的时候她担心文涛的生活费不够,没少暗暗地给文涛补贴。逢寒暑假,总得留文涛玩上十天半个月的。老太太开始抽泣了起来,她一手拿着帕子擦眼泪,一手拄着拐杖,陷入了矛盾中:如果女儿回家了,那么文涛怎么办呢?
另一方面,海子小叔家里两人的战争刚刚开始。海子小婶实在是太气愤了,早在前几天,她已经将海子小叔春节刚买的电视机,洗衣机,电冰箱……用锤子全砸了。现在家里一片狼藉:破碎的玻璃杯子,剪乱的衣服、被褥,散了一地。几张椅子横在屋子中间,新沙发上也多了三五个硕大的窟窿。
海子小叔刚进家门,海子小婶劈头盖脸的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有种啊,你有种就别回这个家了啊!”
海子小叔蹲在墙角默默抽着烟,他没预料到寻常温顺的妻子此刻会变得如此愤怒。他自知理亏,也不敢顶嘴,只得由着妻子闹腾下去。
“那个野女人不是比我更年轻,更漂亮嘛!你还回来做什么?跟她过去得了。”海子小婶越说悲愤。一手将一个玻璃杯狠狠砸在了海子小叔的额头上,海子小叔不及躲闪,额头被砸开了一道寸余长的口子,鲜血直冒,海子小叔用手抹了抹,弄得脸上,额头上,头发上都是。
“你是不是疯了?”海子小叔一下被激怒了。
“从那个野女人打电话到这个家里的时候我就疯了,来啊,来啊,你还手啊,你打死我啊,你不打死我,我就打死你。”海子小婶发疯似的扑向海子小叔,抓着他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掐他,抓他。她实在是太恨他了,这个家早已经是她的全部,但是转眼间一个完完整整的家庭就这么没了,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的愤怒、悲哀全部化为了疯狂。
海子小叔刚刚攥紧的拳头,又松开了,毕竟眼前的是和他相濡以沫了二十多年的妻子。往日的那些情分一时全部涌现了在了海子小叔眼前,他呆呆着看着满是狼藉的家,又看着接近崩溃边缘的妻子,他才意识到,这次的过错不同往常,这个家就快要毁了。
他想伸手去抚摸妻子的脸,但是被她一把推开了。她一想到,自己的丈夫也曾这样抚摸过别人的女人,就觉得恶心,她几乎吐了出来,冷冷地说到,“别碰我,滚开些!”
海子小婶蜷缩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这个家先前的热闹,似乎还在她的眼前不时浮现。那些欢声笑语也没有离去,这会还在她的耳边不时响起。但是这会家里就他们两个人,天已经黑了,他们没有点亮灯,也没有人做饭。黑暗中,一个人蹲在角落里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另一个人缩在沙发上因为悲伤过度正处于恍惚状态。
文大爷这边也好不到哪去。海子他妈炒了四五个菜,就老太太,文大爷,海子他妈三个人坐在桌子上。老太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海子他妈和文大爷也就不好再吃下去了。三人围着桌子枯坐着,心里各有各的悲哀和无奈。
“看海英自己的吧!她愿意在文家过下去,我这个做妈的也不会硬把她拉回家。如果她自己不愿再在文家过下去了,我也还是养得起她!”说到这里,老太太心中一酸,顿时又哭了出来。自己在家的时候对女儿百般怜爱,等到嫁人了也只能寄希望婆家能好好待女儿。当年老太太正是看中了文大爷的耿直和海子小叔的老实,不想到头来还是看走了眼,这会老太太懊悔不已,将女儿的不幸归咎到了自己的身上。
文大爷和海子他妈一个劲儿的道歉,说海子小叔是一时糊涂,并保证会好好教训海子小叔以后会好好看着他,好不容易平复了老太太的情绪。
他们知道海子小叔今天回来,等文大爷和海子他妈把老太太送到了海子小叔家,发现屋里灯没有开,黑漆漆一团,还以为海子小叔还没有回来。等到三人进了门拉开灯后才看见,一个人蹲在墙角处,一个人缩在沙发上。海子小叔额头上肿了拳头大一个包,血已经结了壳,脚边散落了一地的烟头。海子小婶披着头发,看起来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好好打理了。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发青。她刚刚哭过,这会看见她妈和文大爷,海子他妈进了门,立刻又哭了起来。
老太太见女儿这番凄惨的光景,真是心如刀割。三步并作两步,拄着拐杖来到女儿身边,“乖女儿,走,跟妈回去,别在这儿呆了。这个家不要你了,还有娘家,娘家一辈子都是你的家!”
海子小婶听见她妈这么说,心里又悲又喜,自己出嫁快二十年了,在自己妈妈的心里,自己还始终还是一个孩子,想到这里海子小婶顿时哭得更厉害了。她一手拉着老太太,一手撑在沙发上,挣扎着坐了起来,“妈,我跟你回去,我这就跟你回去!”说完她就要坐起来穿衣服穿鞋子。
文大爷,海子他妈和海子小叔没想到事情一下变成这样,顿时慌了手脚。文大爷起手给了海子小叔一耳光,打的海子小叔措手不及,“混账东西,还不滚过去认错?”
海子她妈也拉着海子小叔往沙发这边推,“快过去啊,态度诚恳一些,媳妇儿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真心实意认错!”
海子小叔回家到这会儿还没有吃上一口热饭,头上被砸了一个大包,脸上又挨了文大爷一计狠狠的耳光,心里不禁有些委屈,他心想,不就是在外面找了个女人嘛?自己又从没想过真要拆了这个家,这么大一家人兴师问罪,至于吗!就连他姐姐也没有为他说一句话,这让海子小叔更加觉得全家人太小题大做了。
事实上在村里很多在外面打工挣了钱的男人都找了女人,在他们眼里这都不是多大的事。而很多在家留守妻子也都知道。她们很想得开,哪有猫不偷腥的。在外面野的久了,自然就会回来,毕竟家里还有他们的老人和孩子,他们不可能完全置家不顾。所以男人们在外面怎么鬼混,她们都不介意,每月男人能准时打钱回家,年底能回家过年,她们就知足了。其他的,她们不想管,也管不了。男人对自己好一些,那是自己的福气。要是男人对自己不好,那也只能认命。
海子小叔还能觉得委屈,是因为这在很多人眼里没多大的事情到了他家怎么就变得这么严重了。他想都没想,对文大爷说到,“我在外面也只是玩玩啊,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不要这个家!”
文大爷听了海子小叔这句话无异于火烧浇油,又抬手给了海子小叔一耳光,“糊涂东西,到这会你还不清醒吗?你要是还不清醒,老子今天就把你打清醒!”文大爷又给了海子小叔一耳光,打的非常响亮。文大爷再要打,海子他妈心疼弟弟,赶紧拉着文大爷,“爸,弟弟只是一时糊涂,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只顾打骂,也不能解决问题啊!”
这阵子功夫,海子小婶早穿好了衣服,拉着老太太的手,就要往门外走。
海子他妈赶紧抱着门栓,对弟弟喊道,“你还愣着干吗啊,赶紧给你媳妇跪下认错啊!”
海子小叔听他姐姐这么一喊,也顾不得委屈了,脑子一热,扑通跪在海子小婶面前,一手拉着海子小婶的一支裤管,一手拉着老太太的拐杖,把头磕的叮咚响,也顾不得说什么了。文大爷慌忙走过来,差点给老太太跪下,被老太太一把扶住了。文大爷紧紧攥着老太太的手说道,“亲家母啊,这个畜生已经认错了,已经认错了!”说完文大爷也哭了出来,只见两行老泪横流,流到下巴处挂在了灰白的胡子上。他边跺脚,边悲愤地说道,“这个家,不能再散了啊,要是儿媳妇走了,这个家就彻底完了啊,你们这是要我的命啊!反正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多久了,今天你们就把我弄死,等我两眼一闭,你们的事我就再也不管了!”
海子他妈听文大爷这么说,心中更是一悲:自己和弟弟从没有好好孝敬过老人,反倒是让老人操劳了一辈子,到老了还不得安生,也不由得也哭了起来,只听见海子他妈哭道,“爸,您要是走了,我就跟着您去,我也不活了!”
海子小叔听见自己的爸爸和姐姐说出了这样的话,把头磕的像捣蒜一样,一会哭丧着说,“媳妇儿,我错了!”一会哭丧着说,“妈,我错了!”
老太太本是乍见女儿一脸憔悴,心中悲愤不已,一时气上心头,才只想着带女儿离开。现在见文家三人这番光景,尤其是文大爷,比自己的岁数还要大,哭得这么真切,顿时也心软了。来文家,她也只是想给女儿讨一个公道,她倒还真没想过,要把这个家拆了。
海子小婶只当母亲是真的要带自己回去了,一个劲掰着海子******手,嘴里嘶声力竭的喊道,“你们让我们母女俩走!你们让我们母女俩走!……”一遍又一遍。
一家人堵在家门口又哭又闹,僵持了半晌,海子他妈只想着死死抱着门栓不放,而海子小婶一个劲儿的掰着她的手,海子他妈实在是没力气了,说到,“天也这么晚呢,你们往哪走呢?车早就没了,即是要走,也要等到明天早上啊!”
海子小婶听海子他妈这么说,心想也是。这么晚,走也走不了了,于是松开了手,愤愤地说到“明天早上一早我们就走!”海子小婶刚松手,海子他妈颓然坐在地上。
海子小叔磕头已经磕糊涂了,他只知道紧紧攥着妻子的裤管和丈母娘的拐杖。文大爷突然感觉心口有些闷,接着说不出话来,像是一股气堵在了胸口,当下晕倒在了地上。海子他妈和海子小叔见文大爷一下跌到在地上,只顾喊了几声,“爸!爸!爸……”文大爷开始还听得见“爸”,应了两声,再后面就没听见了。两姐弟转而扑在文大爷身上哭了起来,海子小叔哭道,“爸,我错了,我错了,您起来啊,您起来啊!”海子他妈呆呆愣在那,她已经吓坏了。还是老太太头脑清醒,赶紧说道,“快把老文送到卫生院!”海子小叔顿时惊醒了过来,也顾不上劝妻子和丈母娘了,和海子他妈把文大爷抬上三轮车,就要往卫生院赶。老太太对女儿说道,“他们姐弟俩恐怕照应不过来,你赶紧也跟着去!多个人多个照应!”海子小婶听母亲这么说也顾不得气愤了,慌忙上了车,她和海子他妈一人一边扶着文大爷,小三轮驾着夜色飞快地向镇上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