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路走的很慢,司空仲询沿水路往湘江一带而来到达卫国楚丘的时候。桃花已经谢了,杏花已经开始结果。嫩绿的柳芽变得浓绿盎然,三月已经过去,转眼到了暮春时节。
百丈城墙外,楚丘高大雄伟的城门下。有百姓进进出出,车夫驾着牛车拉着一车货物进城,官家小姐的马车总是掀起一帘车帘暗暗地打量这个市井喧嚣;桀骜不驯的富公子骄傲的打马而过扬起灰尘将城脚下的乞丐呛得不停咳嗽。人来人往中,司空仲询停马下地,抬着头仰望着那一城高高的门。他笑了笑,转身牵着马慢慢地步入城中。
司空仲询一路走走看看,一旁的商贩以为是个大主顾,一见他走上来。舌灿莲花的介绍着自己的商品,可怎料他只是看看而后头也不回的牵马而去。商贩看着只以为是有钱的公子哥,但有钱的公子哥不花钱,这点就让这位好看的公子哥一点也不讨喜了。
司空仲询一路走过去。忽然觉得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马蹄声响。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见面前一条长长马鞭从头顶上甩过来。他赶忙伸手一把抓过马鞭,身子一侧转过身来。却见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个男子。一身紧身骑马服,长靴紧紧裹住脚。一张脸满是笑容,他额头是一抹蓝色抹额,中间镶嵌着一块羊脂白玉,路旁的商贩们见着他,只把自己的东西搬的离这人远远地。不一会儿,这喧闹的街市当即就空了一个大口子出来。司空仲询笑道:“多年不见,小侯爷你依然是这般横行霸道。”
卓青垣咧着嘴笑,而后翻身下马。一把拍着司空仲询的肩道:“你回来为何不说一声?我好派人去接你啊。”
司空仲询轻轻扯下他的手,假装一脸嫌弃道:“让你来接我?如果是你来接我,我估计我还有几个月还没回得来呢。”他记得以前也曾和卓青垣一同去远游,原本计划着返程时间是三月内抵达楚丘,没料到硬是被他拖了个大半年,这个教训告诉他,跟一个喜爱游山玩水吃喝玩乐的人出门,那就得做好也许出门就回不来的准备。因为谁知道他哪一天玩的身无分文的时候,被人捉去抵押了。
卓青垣一拳就打在他胸口上说:“瞎说什么呢?我像那样不务正业的人吗?”说着就将马鞭一丢,扔给背后的小斯接着,自己则与司空仲询勾肩搭背的往皇宫走去。
司空仲询一脸无奈。百姓则是一副你终于走了的模样。在卓青垣说那句我像那样不务正业的人吗的时候,司空仲询微不可察的点点头,他很想问你什么时候勤务正业过。一路上卓青垣叽叽喳喳的说着,一问一答间两人就走到了皇宫门外。那护卫见着司空仲询当即手抚长矛,单膝极地,行了个军礼齐声喊道:“参见二皇子殿下。”
司空仲询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免去这些礼仪。卓青垣在他耳边朗声道:“幸亏我见你从来不需做这些动作,这玩意既恶心了自己,又恶心了别人,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家这座皇宫破规矩怎么这么多。”
司空仲询回道:“无礼则法无度,法无度则国无边,社稷当即乱之。故礼乐乃是国之根基的其中一支。故,你不喜欢也得喜欢。”
“礼法能控制的不过是人的外在,即使控制躯体的能力再强,若是无法使人心悦诚服,这礼法岂不是一套表面文章?倘若一人心中当真重视你,纵使无任何礼法要求,他也同样重视你,倘若那人心中不重视你,纵使你礼法规矩多么严苛完美,到头来也不过是表面文章罢了。”司空仲询补充道。这下可把卓青垣听糊涂了,他连连问着。那这礼法究竟是重要还是不重要呢?司空仲询笑道:“点到为止,我可不想刚回来就和你探讨这般深奥的问题。”
两人一路嬉笑怒骂着进到皇宫中。司空仲询,卫国二皇子,乃卫宣王与皇后嫡子,三年前外出游学。至今方归。他一回来,皇宫上上下下如过节一般。三宫六院纷纷差人到椒房殿来探问,司空仲询回来本欲第一个去见得是他父皇卫灵公,可无奈他父王需陪四国使者,一时半会也抽不出时间来见他。故,司空仲询与卓青垣又寻了个空子,两人悄悄溜出宫处。皇后差人来请,椒房殿中哪里还有二皇子司空仲询的身影,只见矮几上留着一块锦帛,上面大书,龙飞凤舞的写着,出宫游玩,勿念。这六字。宫女无奈,只好将锦帛拿回去向皇后交差,皇后一见一时半会竟哭笑不得。只派人遣散三宫六院的妃嫔,只说,二皇子车马劳顿如今已经睡着了,不便打扰。
司空仲询一路跟着卓青垣在市井游荡。他有些年没回楚丘,这一次回来只见得每一处地方都觉得分外亲切,这就是他的国,他的家。故乡的味道,即使在不熟悉的角落,也透着一股舒适的味道。华灯初上的晚上,街边一盏盏的亮起灯来,十里长街,灯火盈盈。街灯下,依旧是白天里的热闹喧哗。卓青垣坏笑道:“如今已经入夜了,我这便带你去个地方,保证让你醉生梦死。”
司空仲询听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里还捏着一只杯子。他微眯着眼道:“醉生梦死?我估计你是想带我去浮欢楼吧?”
卓青垣愣了愣,这浮欢楼可是在他走后才开起来的。短短几年,便发展成为卫国最大的歌舞坊,每天晚上这浮欢楼可是门庭若市,达官贵人往来不绝,卫国城中也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是他外出游学数年,这都知道,他觉得颇为惊讶。司空仲询见他一脸压抑的样子慢慢解释道:“浮欢一曲浮华梦,曲水流觞镜中人。我虽在外地求学,但是曲水流觞这两位美人可是早有耳闻。曾听闻有人为了其中一位名唤流觞的姑娘,将红锦铺地,直至将整个楚丘之地覆盖,不知这是否是真实?”
卓青垣的嘴巴洞张着。而后一巴掌拍在司空仲询的背上。唇边挂着一丝暧昧的笑容。而后挥手扔下一块元宝就拉着司空仲询往外走去。一路上卓青垣轻车熟路的带着司空仲询穿过花街柳巷,浮欢楼前,花团锦簇,司空仲询的眼睛被这明媚的灯火晃了晃。而后由着卓青垣拉进去。浮欢楼内,妙舞笙歌,浮欢楼很多人见着卓青垣都笑着过来打招呼。很明显这位桀骜不驯的小侯爷是这浮欢楼的常客。卓青垣将小厮什么的都赶走了。他熟门熟路的带着司空仲询往楼上的雅间走去。那个小包厢早已被他包下来,每一次来他都会在小包厢里待很久,慢慢地那个天字号的小包厢就成为他的专属了。
卓青垣带着司空仲询来到这小包厢中,当即有人进来沏茶,添香。只问要什么酒?卓青垣看着司空仲询,有这名酒圣在,他可不敢随意要酒,这看着他,那意思是你想喝什么,自己要。司空仲询问道:“可有千里醉?”
那人答,有。
“那便来一坛。”那姑娘听着转身就下去备酒。卓青垣还以为他会点那些自个没听过名字的酒,却没料到他只要了一坛这么普通的酒,一时间也觉得无趣。他还想着怎么刁难一下那位小姑娘的,一时间他仰着脖子喝了一杯茶。两人又聊着这几年身边发生了何事,小姑娘带酒进来,又匆匆退了下去,唯恐打扰了客人的兴致。
司空仲询与卓青垣是在二楼的雅间上的,推开窗户就可以将楼下的一切看尽眼底。一楼中央处有个高高的台子,上面正是轻歌曼舞,司空仲询捏着酒杯往下看去分外明了,舞女的舞,客人的醉,听闻人都会酒后吐真言。司空仲询笑道:“士大夫的愿,舞女的娇,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恐怕都在这里说个一清二楚了吧,真是个绝佳之处。”
卓青垣将碟中的花生一颗颗数着往上抛,然后张嘴去接。花生掉在地板上,他没接到,遂看着外面道:“今日为你接风洗尘,何苦说那些令人烦恼的问题。”
卓青垣话音刚落,只听着楼下一阵冷然琴声响起。紧接着,浮欢楼内的灯火忽然间灭了。霎那间整座楼层满是黑暗,人声嘈杂,有人骂骂咧咧着,也有桌椅倒地的声音。就差那刀剑响起了,司空仲询一双眼睛眯了眯,卓青垣在听到那阵琴音响起时,就已经呆傻成痴了。
半刻之后,一束光从高至下缓缓地打在一楼那高处的台子上。夜晚中那一道光,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间浮欢楼前鸦雀无声。一束光柔和的照耀着台下,这时候帷幔一层层的披落下来,那白纱帷幔一落下,满室花香飘逸。纱幔后有琴音隐隐约约而来,一时间楼中竟然有股飘渺的味道。卓青垣双目圆瞪,嘴角一串口水流了下来。司空仲询一脸嫌弃的看着他,一手推了推他问道:“你怎么回事?”
只见卓青垣一副痴傻的模样,呆呆道:“流觞姑娘来了,流觞姑娘在弹琴。”
司空仲询抬目看过去,只见纬纱缓缓放下,柔光四射的时候,有花瓣缓缓飘落。随着那琴音缓缓如流水而来,那花瓣也落得温柔,像春风里最初的那一朵花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纬纱缓缓断落下来,那轻若无骨的纬纱随风飘扬,有些落在地上,有些落在底下那群富贵子弟的脸上。有一块飘到司空仲询身边,他伸手接过,那纬纱上冷香阵阵。漫天白纱落下,漫天花瓣雨随之落下。最后,司空仲询看见了她——那个人红衣如火,缓缓从高处落下。她裙裾纷飞像是在风中绽开来的一朵火红的莲花。卓青垣一脸痴傻顿时改为不敢置信,他一把滚到窗边扒拉着窗棂喊道:“曲水姑娘!”
原本鸦雀无声的大堂,因为他这一声惊呼,连那飘渺的琴音都没办法掩盖。一时间这个雅间也成了众人关注的目标。曲水媚眼微抬,四目相视间,她的眼落进司空仲询眼中。那一刻,他们中间隔着半座高楼,半层纱幔,半层落花。
她红衣如火,裙裾如莲,缓缓落下的瞬间满室寂静,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大声喧哗,连呼都放轻了一些。唯恐惊扰这位仙子一般的人物。
花瓣落下,琴音潇潇。举手抬足间她宛若会九天之外的人,可是脚下的重重舞步,似乎是她的锁,锁住了她的翅膀,锁住了她飞天的愿望。一段舞,醉了众生,却将她自己锁在四四方方的舞台上。
司空仲询皱眉望着台下众人,这就是楚丘的富贵和夜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