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彩虹街
她和贝尼原来住在彩虹街。
为了体现特色，街道办事处用纸和塑料粘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巨大彩虹，固定在街道的入口。人们远远就能看见美丽的彩虹横跨在街两边，人来人往都得从它下面经过。
那天他和她吃完晚饭就回了旅馆。街道两边的商店与酒吧都早早的关门歇业，路灯失去了电力的支持，成了没有亮光的摆设。她的高跟鞋与水泥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路人经过身边，都会注视着她的脸。以往城市这时夜生活刚开始，但这个黄昏，人们都匆忙回家紧闭房门，吃饭睡觉。脚步声通过无数墙壁玻璃以及云朵的反射，形成了不断的回响。她很快乐地改变步伐，演奏着音乐。贝尼明白她所快乐的不仅仅是回声，也因为她和贝尼在一起，他们要回旅馆休息。只是空中那些鸟不明白这些，聚成群发出哀叫。
贝尼和那个男人见过四面。第一次记得是在很多天前的下午，他趴在街口的栏杆上用剃须刀刮胡子，下起了雨。那雨仿佛子弹，他仰头看了看天，兴奋地脱了上衣，站在街中央。满脸的络腮胡子成了碎渣，随雨水流进了下水道。而贝尼那时正在阳台上。下午三点左右，塑料彩虹在暴雨的打击下坍塌了，整个街道都听见那轰鸣声，很多窗户都被打开，伸出无数的脑袋。彩虹下的他被吓到了，手一抖，刀片划过下巴，留下一道血疤。废墟里的男人让贝尼感到熟悉，不过贝尼不认识他。第二天当贝尼推开窗户，阳光立刻照在脸上，而彩虹依然立在楼下的街道入口。
他和她快到旅馆时，天黑了，乌云破碎之间透露出月光。贝尼说过，那天夜晚的彩虹街特别安静，于是她便主动在楼下的黑暗角落里和贝尼亲吻，夏天的热气让贝尼感到窒息。她闭着眼睛，很投入。贝尼在接吻时很少闭眼，这才发现了他。他经过贝尼们身边，停住了脚步，满是兴趣地观赏着贝尼们。贝尼没有打搅男人的兴致，和她缠绵了很久才牵着手进了楼。亲热应该是件正大光明的事。
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就与那个男人没有任何关系了。旅馆的房间里，她累了，很早钻进了被子，贝尼关了灯在床边和她聊天，直到她闭上眼熟睡过去。不知道为什么，贝尼那晚没有****，也没有一丝困意。贝尼像鬼一般坐在她的身边，双眼盯着她的脸，直到早晨。她的睡姿很好看，半夜很长时间都在磨牙，午夜的屋子里不停回荡着吱吱的声响。整个晚上她说过一句梦话，与贝尼有关。贝尼以前与之后再没有如同那个夜晚一般体会到瞬间与漫长的美妙。贝尼注视着她，仿佛是瞬间便已是清晨，丝毫没有感觉到时间的力量。但贝尼却又觉得自己的思绪不在她的脸上甚至不在这个房间。贝尼想起过去的事情，想起未来，在这个想起的未来里并没有发现身边女人的身影。夹杂在这些混乱记忆的空隙里的是大片的云朵。贝尼不明白的是瞬间怎么能容纳下漫长，而漫长是怎样被感受成瞬间。这些没有意义的想法让贝尼感到有趣。
她醒来时是七点，睁眼猛然看到身边的贝尼，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后来她告诉贝尼，那一刻贝尼就如同鬼怪的雕塑，双眼有神地与她对视。贝尼对她说自己一夜没睡，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她问贝尼为什么不睡。贝尼说贝尼想看她。她对贝尼说：你是个奇怪的男人。贝尼笑着说：睡觉是件漫长的事，而注视着你却是个瞬间。
她拿吹风机吹湿漉漉的长发时告诉了贝尼她那个晚上做的梦。贝尼没有告诉她晚上说出的那句梦话。贝尼对她说：梦会成真，也许是在这个世界，或是在另一个梦里。
清晨，他俩出门。彩虹街只有一家早餐店，就在彩虹的旁边。选了角落的位置，她吃完油条与豆浆，而贝尼吃了一笼包子。老板是个穿白衣服的胖子，他在喝粥，发出满意的赞叹。他告诉贝尼，彩虹街今天还会下雨，最近是梅雨季节。
本来贝尼们是想在太阳下逛街，但果然没多久，天空开始飘起了雨，行人们开始加快脚步。她和贝尼没有带伞，淋了一会儿雨便躲到了街边。那是彩虹街末头的一家旅馆，大门敞开着，里面很冷清。雨从细丝渐渐变成了暴烈的铁针。这场暴雨连绵不绝。他们牵着手在屋檐下站了很久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于是进了旅馆。踏进门的瞬间贝尼便觉得有种阴湿的气味，里面基本没有装修过，四周是白色的墙壁。正对大门是吧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坐在里面的靠椅上，看电视。“要住宿？”老头微微坐正，低声说。她摇了摇头：“不，我们是躲雨的。”“好吧，这雨估计会下很久。”老头很不符合年龄地吐了吐舌头，不再管贝尼们，继续盯着电视。电视里背对着他俩，里面传出嘈杂的声音。
吧台旁边有一条黑暗的过道，过道两边是很多的房间。贝尼无聊中在过道里走，数着门牌号：101，103，10们5，107，109，111……。数了很久，有数字可以证明：169。这个数字是她说出来的。然后贝尼望着前面，看不到尽头，仿佛是黑洞。贝尼的脑子里冒出一股冷飕飕的风。于是他俩转身走回到吧台。老头依旧一声不吭地半躺着，电视里的画面吸引了贝尼们：几十个中年男人在昏暗的屋子里，他们握着匕首相互厮杀砍刺，血肉横飞，画面十分残忍。最后只有一个男人还站着，他看着脚下满屋子的尸体与血水，嘴角露出开心的微笑。贝尼看了之后心里比在过道里还要冷。她已经忍不住皱起眉头，对老头说：“怎么看这么变态的电影。”老头听了，慢慢把头转了过来：“这不是电影，这是彩虹街的历史。”她明显不相信老头的话：“彩虹街很安静，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老头摇了摇头：“说过，那是历史。很久以前的彩虹街就是以这种方式选出英雄，杀人只是方法。”“很久以前是多久。”“贝尼也没有经历过，但是这盘录像带却是贝尼拍的。”老头陷入了自相矛盾中：“你们不会知道我的往事，我也不会知道你们的往事，就像我们都不知道这条街的过去。我们所知道的只有现在我们共同看到的。所以这家旅店，已经开了四十几年。”他望了望大门，顿了顿：“不说了，你们看，外面雨停了。”贝尼和她这才发现此时已经是黄昏，他俩和老头说了再见，走出大门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雨后，天上的一朵乌云掉落在彩虹街里，让它陷入了云雾，很难看见四周的模样。街上湿漉漉的，她很怕滑倒，左手用力拧着贝尼的衣角。他们如同盲人一样散步到街口，七色的彩虹若隐若现地横跨两端。
贝尼仰头想仔细看它，两秒钟后从左边的楼房上掉下了一盆四季花，它刚好砸碎在贝尼的面前，如果之前再走一步，被砸中的将会是贝尼的脑袋。“靠。”贝尼骂了一声，脚却不自觉地还在往前跨，踩进了碎片烂泥里，瞬间鞋与袜子灌满了泥水。贝尼犹豫几秒钟，脱掉了双脚的鞋和袜子，对她说：我们赤脚走吧。她点头，也脱下了自己的，然后挥动手中的高跟鞋，随意往后一抛：“不要了。”那双高跟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消失在云雾里，不久身后传来一声喊叫。她和贝尼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往回走。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躺在地上，身旁地上是她的那双鞋。贝尼蹲下来，发现他昏过去了，头上满是烂泥。贝尼站起来亲了她的脸颊：“他被你的高跟鞋砸中了头。”
在乌云与彩虹消散之前，她和贝尼都觉得应该把那个男人叫醒或者埋起来，这样他们才能更加安心。然后，贝尼和她会赤着脚离开彩虹街，向着北方的城市走远，寻找另外一些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