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统制死了!
对于正处于困境中的再造共和一方,这个消息不啻是久旱中的甘霖,阴霾时的艳阳。自从天水军败亡,岛夷攻击再造共和后方以来,南军几乎已是惶惶不可终日。万幸权帅郑司楚临危受命,与句罗达成盟约,句罗军出兵攻击倭岛,迫使岛夷全军退却,南军才算暂时舒了一口气。然而邓沧澜与戴诚孝两支人马如同两具铁枷,牢牢锁死了南军的生机,再造共和联盟的大部份人仍然看不到多少希望。
虽然岛夷撤退了,总算赢得了一口喘息之机,可是北军很快又将发起一场全面攻势。没有了天水军犄角相应,五羊军败亡几乎已不可避免。申士图这些日子急得根本睡不安稳,只有苦苦支撑。好在郑司楚与宣鸣雷两人水陆指挥得力,虽然北军不时从江面发动攻击,但东平城仍是牢不可破。
自从句罗回来,郑司楚心情一直不太好,因为傅雁容再也没有理他。在句罗,他情急之下尽斩北方使者,迫使句罗王支持自己,让傅雁容大失所望,认为他太过残忍。其实郑司楚自己也觉此举有点过于残忍,但更知道若非此举,现在这口喘息之机也得不到。只是他明白这些话跟傅雁容说,只会让她觉得自己虚伪,索性也不说了。好在傅雁容虽然不理郑司楚,总算没有决定回北方去,只说要回五羊城,与师嫂呆一块儿去。
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她的谅解?郑司楚在城头看着对岸形势,心里还在这样想着。这时一个传令兵过来道:“权帅,有羽书急报,请您过目。”
郑司楚打开来一看,这急报却是潜伏在西北的细作辗转发来。报告说西原五德营攻西靖不克,败退西归,结果遭到仆固部截击。仆固部台吉贺兰如玉倾举族之兵攻击西归的五德营,与五德营同赴中原的仆固部士卒也趁机在内部作乱。只是薛庭轩指挥有方,仆固部未能消灭五德营,但五德营也突不破重围,最终只能握手言和,约为兄弟。
仆固部为兄,五德营为弟。看上去,五德营并不怎么吃亏,但就在几个月前,薛庭轩还是能够号令整个西原的天可汗,仆固部实是附庸,转瞬间就成了这样子,意味着五德营在西原苦苦经营多年,谋求到的一切转瞬间消失。现在楚都城仅仅是一个不算太大的部落而已,何况,虽然薛庭轩之子阿史那帝基是阿史那部可汗,可那是薛庭轩用心计强行所得,现在五德营威望大坠,阿史那部肯定再不允许薛庭轩的新生儿子做本族大汗。
不用想,就知道五德营这一次遭遇到的危机,几乎与初至西原相仿。也就是说,薛庭轩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现在全部化为乌有,唯有在西原死撑,再没有东进中原的可能了。
和五德营相比,这消息对再造共和联盟的打击更大。因为昌都军从此再无后顾之忧,可以全军南下。本来北军已占全面上风,如此一来,胜负的天平越发倾斜。郑司楚草草看了一遍,心里跟搁了块铅一样沉重。他道:“申公还不知道这消息吧?”
“尚未。”
那就马上要汇报申士图知晓。郑司楚想毕,向副将交待了几句,转身下城。刚一下城,一个行军参谋过来,却是汇报新近入伍的新兵训练情况。上回东阳城失守,南军损失三万精兵,当时郑司楚就提出首要便是大力征兵。可是不管用什么办法,连申公北带队的报国宣讲团也连轴转,去各地鼓吹当兵入伍,保家卫国,征来的新兵仍是寥寥无几,几个月了,还没到一万,而且会越来越少。幸亏当中出了大统制遇刺这等大事,给南军一个意外的喘息机会,否则现在北军恐怕早已兵临城下,五羊军已四散溃逃了。
可不管怎么说,大统制意外之死也仅仅把这个时间又拖后了一点。如果再征不足兵,仗会越来越难打。郑司楚看着那行军参谋的汇报,问道:“现在征兵这么难么?”
那参谋叹了口气道:“权帅,以兵役免地租,开始几个月还好,可现在却越来越难了。那些民众说,这块地明年不知还是不是属于南方的,就算现在当了兵免却地租,可明年地盘一易手,对方肯定不会认帐,还不是鸡飞蛋打。现在的兵,大多是后边几省征来的,前线几省,简直就征不到。”
郑司楚哑然无语。民众看来也对再造共和联盟渐失信心,这才是最大的危机。当再造共和刚举旗时,虽然搭上南宁也只仅仅两省,却群情激昂,士气旺盛。几年仗打下来,虽然总也无法突破大江,天水军也已烟消云散,可总比刚举旗时实力强得多,可士气却渐渐低落了。看不到头的战争,不论是谁都会绝望吧。想到这些,郑司楚就有种颓唐。从举旗到现在,已进入了第五个年头。这五年里,南北双方的大战就有六七次,小规模的战斗少说都有上百次。旷日持久的战争,却总看不到胜利的曙光,即使申公北的报国宣讲团再巧舌如簧,也没办法再让人相信为国捐躯是值得的。甚至,郑司楚自己都越来越怀疑这场战争的意义。
再造共和,真的值得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么?
他刚走下城头,迎面正遇到宣鸣雷。宣鸣雷是坐着一辆马车过来的,看见郑司楚便跳下马车,高声道:“郑兄。”
郑司楚迎上去道:“宣兄,我正要来跟你说呢。你知道么,薛庭轩的五德营铩羽而归,多半再也不能回返中原了。”
宣鸣雷叹了口气:“意料中事。他想带着那支杂牌军在中原立下脚跟,太阳都要在西边出了。好在他也总算拖了昌都军这么久,不然我们现在大概都在准备棺材了。”
宣鸣雷说话向来口无遮拦,不过郑司楚知道他说的完全没错。他道:“你们水军现在士兵补充得如何?”
因为坚守东平,水军唱的是主角,新兵大部份都编入水军。宣鸣雷叹道:“挺难,现在谈兄和崔兄两个,最主要工作的就是训练新兵。只是兵源总是不够,好在大统制被刺后,师尊现在也没大举动,不然我真担心撑不住。”
大统制遇刺这件事,虽然一直都在传说,但北方一直瞒得很好,直到前几天细作传来雾云城国葬的消息才算确认。郑司楚听他说到大统制遇刺,忙问道:“对了,宣兄,这次大统制遇刺,是狄复组谋划的么?”
宣鸣雷点了点头:“前天泰不华也刚来过,说正是大师公所定之计。这计划已安排多年,终于成功,也算历尽千辛万苦。”
泰不华是狄复组中一个小组长,隶属于宣鸣雷的叔叔,狄复组三组长中排第一位的屈木出,一直充当狄复组与申士图的联络人。郑司楚一直怀疑大统制遇刺的背后就是狄复组所为,现在终于得到了确认。他皱了皱眉道:“你们狄复组中也真的好手云集。要行刺大统制,只怕损失也极大吧?”
宣鸣雷摇了摇头道:“听泰不华说,损失并不大,因为有个与大统制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好手一直受狄复组收容,甘愿充任行事之人。泰不华说,此人性情坚忍无比,本来是个相貌堂堂,声音清朗之人,但他因为大统制认得自己,居然漆身吞炭,将浑身皮肤都抹得黑了,还生了遍体疥疮,声音也变得嘶哑不堪,谁都再认不出他来,这样大统制才一时大意,着了他的道,被他行刺成功。”
泰不华并没有说行刺的乃是前朝小王子,郑司楚自然也不知道那刺客正是自己的枪术老师,只是听宣鸣雷说这刺客漆身吞炭,他不由打了个寒战,心想这刺客到底要有多大的决心才能如此坚忍。他并不认同行刺暗杀,只是大统制的遇刺终究给绝望中的五羊军带来了再一次的生机,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叹道:“世上竟有如此决绝的人。只是大统制死后,似乎并没能让北方大乱。”
宣鸣雷叹道:“泰不华说,雾云城差一点就起了大乱。月头上,昌都军突然开到雾云城下,当时差点和卫戍火并,可惜没能打起来,不过刑部司和礼部司的司长都被以谋逆罪拿下了。这场变动短时间里平息不了,所以师尊到现在也迟迟按兵不动,天水省也一直没动静。”
郑司楚一听礼部司,便想起程迪文来,急道:“礼部司,是姓程的司长么?”
宣鸣雷摇了摇头:“是叫林一木,继任的司长才姓程,听说过去是金枪班枪长。大统制虽然身死,不过他的亲信现在倒是权力越来越大了。”
那接任的必是程敬唐了。郑司楚心里想着,一阵默然。他和程迪文情同兄弟,也多次去程家玩过,程敬唐对他颇为赏识,当初还指点过他枪术,只不过郑司楚觉得程老伯指点的枪术远不及老师所指点的精要,所以没有多在意,只是对程敬唐的关爱亦甚为感激。现在程敬唐成了礼部司司长,幸好不是兵部司,否则就要成为正面的敌人了。
宣鸣雷看他想得出神,只道他是为军情担忧,压低了声音道:“郑兄,虽然我们现在招兵越来越难,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马上会有一个大机会了。”
郑司楚苦笑道:“北军就算同样招不到兵,可他们的实力仍然比我们强得多。”
宣鸣雷微笑着摇摇头道:“兵贵精,不贵多。我们马上会有一支亘古未有的精兵助阵,我相信就算师尊本领通天,这回也难逃一败。”
宣鸣雷说起邓沧澜时向来无比尊敬,虽然明明已是正面对敌,可说起来也总是说师尊要强得多,自己只能竭尽全力与之周旋,郑司楚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等满话。他皱了皱眉道:“宣兄,你哪来的信心?”
宣鸣雷张了张嘴,小声道:“算了,你现在是元帅,主事的又是你姨父,和你说应该没什么。你知道陈司长这些年在做什么?”
郑司楚的姨父,五羊城工部特别司司长陈虚心是天下闻名的大匠,心思极巧,不过这几年很少来前线。郑司楚道:“是什么?”
宣鸣雷看了看周围,小声道:“特别司一直在研制铁甲舰。现在,终于在王真川那小子的协助下有了突破。”
王真川是那一次郑司楚冒险潜入东平东阳两城,搬取回来的法统玄盖一脉,精擅冶炼,只不过因为也擅弹琵琶,当初和宣鸣雷两人互相看不起,从不搭话。这回虽然靠他造出了铁甲舰,宣鸣雷说起他时仍然有点不屑。郑司楚听了心头一震,说道:“铁甲舰已经成功了?”
宣鸣雷当初就说过,南方想要取胜,必须在战具上凌驾于北方。只是当初共和国的政府都在北方,北方的工部司实力比五羊城的工部特别司强得太多,虽然陈虚心父子殚精竭虑,可充其量只能对缴获的北方武器进行改良,总是低人一头。铁甲舰是很早以前就提出来过,但一直没能实现,郑司楚去年留在五羊城时,就曾听姨父说起铁甲船的研制,当时很不顺利,他只道没这么快能出来。没想到这次南方先开发出铁甲舰,可谓占据了水军的全面优势。配上如意机和舷炮,不要说邓沧澜的之江水军中花、雪、月三级战舰,就算是风级巨舰,也绝对不会是铁甲舰的对手。
宣鸣雷急道:“你低点声,这可是绝密!你先不必多说,我这次回五羊城,就是要押送新落成的天市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