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雁书心中微微一动。可娜夫人乃是女中豪杰,这话一直在暗里传播。据说,在共和国最为危急的时刻,正是可娜夫人挽狂澜于既倒,只手回天。当然,这些话只是私底下说说,傅雁书和老师一家的关系可谓密切,在这个温和的师母身上从未发现过传说中的那个果敢决断的女中豪杰的影子。但现在的可娜夫人眼里,分明深邃得像是两口不可测的古井。他道:“大阵仗?”
可娜夫人点了点头:“五羊城公然反叛,这是心腹之患,定要速战速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很快就要上阵。”
听到这话,傅雁书心里反倒平静下来。他最担心的,还是大统制要责罚老师,但师母如果猜得没错,那说明大统制并没有对老师仍是信任不疑的。毕竟,老师和大统制之间的关系不同,大统制怀疑谁,也不会怀疑老师吧。他道:“那我去看看老师。”
可娜夫人道:“好吧。”她顿了顿,又道:“你见了他,安慰他几句。出了鸣雷这事,他这些天人也老了不少。”
傅雁书和宣鸣雷二人,是邓沧澜最为得意的两个门生。邓沧澜甚至说过,这二人等如自己的两条手臂,有他们在军中,就算自己身遭不测,之江水军仍是水上至强。现在其中一条手臂居然毫无缘由地折断了,对邓沧澜的打击只怕亦是不亚于致命一击。傅雁书不再多说,向可娜夫人行了一礼,转身向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外,傅雁书深深吸了口气,定定神,才道:“老师,傅雁书求见。”
“雁书,你来得正好。进来吧。”
房中传出了邓沧澜的声音。他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走上前推开门。门一开,只见邓沧澜坐在案前看着一份东西,见傅雁书站在门口,邓沧澜道:“雁书,进来坐吧。”
傅雁书在邓沧澜面前的椅子上侧着身子坐下,轻声道:“老师,听师母说,大统制来了份手谕?”
邓沧澜道:“是。大统制命令之江水军六月一日出发,征讨五羊叛军。”
六月一日!傅雁书吃了一惊。之江水军有两万五千之众,这两万五千人大军要出发,准备工作就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说别的,单是辎重粮草的准备,一个月里肯定无法备齐,不然水军一走,之江的两万五千陆战队就只有喝西北风了。大军出征,后防如此脆弱,万一五羊城兵分两路,一路坚守,一路从陆路北上抄了水军后路,实力强悍的之江军区岂非要一败涂地?他皱起了眉头道:“这么快?辎重粮秣怎么办?”
邓沧澜道:“大统制这一点已考虑停当,他要我们只带十日粮草,由沙建侯太守在海上补给。”
傅雁书皱了皱眉。十日之程,从东平出发,最快也只能赶到闽榕省。他道:“为什么不让南安城来补给?”
闽榕虽然远不及之江和广阳两省富庶,积粮亦不如海靖富足,但要补给东平水军应该并不在话下。从南安补给,要远比从海靖补给方便。邓沧澜叹了口气道:“高世乾这人有点反覆,很不可信,我已听得密报,说他与五羊城达成密议,暗中支持他们。”
傅雁书又皱了皱眉。他是个水军中层军官,这等机密自然尚不能知。高世乾如果不可信,确实不能让他补给。一来可能会逼得他投向五羊城,二来他也可能阳奉阴违,在补给的淡水粮草中暗中下毒。他道:“不能先拿下高世乾么?”
“来不及了。不过,这是陆战队的事了。”
傅雁书恍然大悟,点了点头道:“不错。”
大统制自然不会只命水军出击,陆军肯定也要跟上。让水军先行出发,定然是要将五羊城叛军牵制在城中,然后陆军假道南安城南下,从闽榕获取补给,最后到五羊城会合,水陆齐下,一举击破五羊城。这个计划的确是条天衣无缝的好计,但这样一来水军就更为吃重了。他道:“这确实未尝不可。可是,老师,若五羊城派水军拦截的话,怎么办?”
五羊城的将领不是易与之辈。只要他们听得之江水军六月初就出师,肯定会猜到这海上补给之计,也肯定会派水军出海拦截。海靖省粮草虽然富足,可兵力不济,自保固然有余,但要派出强大的护航队,沙建侯太守亦是力有未逮。邓沧澜道:“我担心的正是这个。当初我在五羊城也呆过几年,他们那儿那个七天将都是少年英才,肯定不会想不到这点的。”
邓沧澜在驻守五羊城时,对后起的这七天将青眼有加,特别是五羊城水战队的三将,更是尽心传授兵法。当时他想的只是为共和国培养后一代的干将,谁知事态的变化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像,这么几年一过,那些自己曾经尽心栽培的年轻将领居然全成了敌人,实在让他有种造化弄人的感慨。也正因为他了解五羊城水战队的实力,所以对大统制这条计策的致命漏洞洞若观火。不能保证海靖补给船的安全,这次征讨就必败无疑。傅雁书听到这儿,已明白邓沧澜的忧虑,他站起身道:“老师,雁书不才,愿领兵前去接应。”
邓沧澜看了看他。之江水军,固然还有不少能干的将领,但其中翘楚非傅雁书莫属。由他去接应,当然可以放心不少,但他实在有点担心。五羊城当然体会得到这一战的胜负关键就在于此,派出的人肯定不是等闲之辈,而傅雁书前去接应,却不能带大部队,充其量只有两三千人,十几艘战船。他身上的担子之重,此行之危险,便是邓沧澜自己亦有点忐忑。他道:“雁书,你有什么想法?”
傅雁书微微一笑道:“老师,雁书觉得,此行不妨施个欺敌之计。”
邓沧澜也会心一笑。他想的,其实也是欺敌之计,只是想听听这个弟子和自己的想法是不是不谋而合。他道:“你说说,怎么个欺敌法。”
傅雁书道:“从海靖省出发,抵达闽榕的石门岛,一般是十五日之程。但从东平抵达石门,一般也要十日左右,当中便要有五日的空隙,因此如果在石门岛会合,海靖的补给船就要先出发五日。但假如我们不在石门岛会合,而是铁门岛呢?”
石门岛是闽榕南部沿海的一个大岛,离岸不过三里之遥,是闽榕的南部海上门户。石门岛海上东北约摸五百余里,则是一个名叫铁门岛的大岛,岛上只有几百户渔民定居。从海靖出发,抵达铁门岛大约要九日,从铁门岛到石门岛则要六日,东平抵达铁门岛却也要十来天左右,日夜兼程,十天应该也能够到达。假如在铁门岛会合,补给船就只需在海上航行少呆六天,危险性大为降低。邓沧澜道:“但这九天里,也足够五羊水军发起一次致命伏击了。”
傅雁书道:“不错。所以这时就要欺敌了。如果从东平马上派出一支偏师出发,伪装成补给船,解决掉叛军的伏击,真正的补给船就能平安抵达铁门岛与水军会合了。”
“但这支偏师从东平出发,万一被叛军看出来路不对,来个反伏击,岂不是弄巧成拙?”
傅雁书摇了摇头道:“偏师不是从东平出发,而是从海靖。”
邓沧澜的嘴角终于浮起了一丝笑意。傅雁书虽然说得简略,但他自是明白傅雁书的意思。偏师并不是直接从东平抵达铁门岛,而是先东南航行,抵达海靖南端后再向西南进发,给补给船开路,抵达铁门岛。假如五羊城派出水军伏击,当他们遭遇这支偏师时,肯定会向这支偏师下手。但这样一来,不论胜负如何,真正的补给船就能瞒天过海,安全到铁门岛了。换句话说,这支偏师不是用来护航,而是充当诱饵。这招欺敌之计五羊城定然看不透,也正是邓沧澜一直在心里斟酌的计划。这支偏师不但要绕道而行,还要在海上一战,吃重可想而知,在邓沧澜心中,能担起这一重担的,除了自己,就只有傅雁书了。现在傅雁书所想与自己几乎一般无二,他的信心亦多了几分,点了点头道:“雁书,你已成了个大将之材了。”
虽然得老师夸赞,但傅雁书脸上仍是没有异样,只是道:“不管怎么说,这一趟势必凶险之极,老师,万一我回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