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又看起手头这份卷宗。这份卷宗是之江太守蒋鼎新写来的。蒋鼎新的卷宗还特别厚,其中对放跑了郑氏一家自责不已。若是往日,因为这一过错,蒋鼎新这太守之位铁定已保不住了,但现在却只能让他继续干下去。蒋鼎新大概也急着将功赎罪,唠唠叨叨地说了不少自责的话,但也汇报了不少有意义的事。其中一条,便是当得知郑氏一家夺取一艘螺舟渡江,邓沧澜当机立断,派出一支尖兵追击。虽然追击仍是失利,但错实不在邓沧澜。从这一点上来看,邓沧澜目前还是靠得住的。只是大统制仍然有点怀疑,这会不会是邓沧澜的苦肉计?但再看下去,大统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蒋鼎新说,邓沧澜收到自己的命令后,立刻把支配权全部交给了蒋鼎新,毫无保留,当中也完全没有与可疑之人联系过。
邓沧澜可用。
这是大统制好不容易看完卷宗后得出的结论。现在的问题,就在于邓沧澜能不能击溃五羊城了。按军区实力,之江军区并不能凌驾于广阳军区之上,现在派他出兵,会不会嫌操之过急?
大统制权衡了一下,拉了一下唤人铃。这是召唤文书伍继周的铃,只不过片刻,伍继周的声音便在外面响了起来:“大统制。”
“进来吧。”
门“呀”一声开了,伍继周走了进来。
“大统制。”
伍继周从来不多说一个字,现在也一样。大统制斟酌了一下,道:“继周,你去发一个委任状,委认火炮营组军赶赴东阳城。”
伍继周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大统制定然会交待得一清二楚。此时大统制接道:“委任状上,填发下将军甘隆。”
“是。”
甘隆当初是毕炜的得力副手,但在征朗月省前夕,有人告发他与当时盘踞在朗月省的五德营残部有联系,因为甘隆还在旧帝国时期,曾多次代表毕炜与五德营联系,关系不错。大统制得到这份告发后即刻让南斗前去调查,南斗发回的汇报说这事纯属诬告,甘隆并无此事。虽然得到了南斗否定的汇报,但大统制仍是责令甘隆退伍回家,按年纪,甘隆现在亦不过五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强之际,重新起用他倒也不奇怪,尤其是这个毕炜战死,他嫡系的火炮营群龙无首之际。让甘隆这个旧指挥官重披战袍,实可算上策。伍继周别的话也没多说,坐到一边小案上起草了一份委任状,递到大统制手上,大统制看了一遍,觉得文辞并无不妥,便签字画押,敲上了自己的图章。
邓沧澜有甘隆助阵,实力大增,应该能够对付五羊城了。只是要从东平城前往五羊城,可以走水路,也可走陆路。陆路行军失之太缓,走水路的话,粮草补给又有些问题。大统制想了想,又道:“再写两张手谕,一张给邓沧澜,要他事不宜迟,即刻出兵。另一张么,”大统制清了清嗓门:“给沙建侯,要他备齐粮秣,进行海上补给。”
沙建侯是海靖太守。海靖省,是东南海中的一个大岛,旧帝国时是孙氏世代所居。海靖因为孤悬海上,与中原向来联系不够,民风孱弱。在共和军北上时,孙氏曾宣布独立于帝国,响应共和军,共和国成立后,名义上以奖赏孙氏大功,让他们这一族定居雾云城,其实就是夺取他手中权力的意思。孙氏始祖亦是名将,但到了这一代早成了吃饭不干事的赘痈,只能听从,从此海靖省由共和军委派官员驻守。海靖驻军不多,因为与中原交通不便,向来比中原要落后许多。共和国成立后,海靖省大力发展农耕,实力大大增强,但这实力也只是自保有余,出击无力。虽然海靖的兵力派不上用处,但那儿积粮甚多,让邓沧澜即刻出击,粮草由海靖解决,进行海上补给,便可事半功倍。而抢在五羊城预料的日期之前,胜机也就更大一分。只是海上补给不是易事,万一失期,停留在海上的军队水米无着,战力非大大减退不可。不过,这一点大统制倒不担心,因为他相信以邓沧澜之能,肯定能做到这一定。
抢在五羊城有所准备之前,给他们一个雷霆之击,雾云城这边,再加紧整顿军务,尽快让三大军区回复,事态仍然可以不越正轨。解决了五羊城,五年之内第三次远征西原,彻底解决五德营,如此一来,共和国仍然坚如磐石,屹立不倒。
想到此处,大统制嘴角终于浮起了一丝笑意。
历史将证明,我是对的。他想着。共和,已经牢牢地建立了,不需再造。
给邓沧澜的这份手令五月十八日午后便抵达了东平城。就在邓沧澜接到大统制手谕,正在书房中细看的时候,傅雁书拎着个包走到了大堂前。
大堂前,可娜夫人正在细一本盆景细细浇着水。虽然傅雁书等如邓沧澜家人,穿堂入室不必禀报,但他还是站定了,轻声说了一声:“师母,傅雁书求见。”
可娜夫人抬起头,见是傅雁书,淡淡一笑道:“哟,雁书来了?你是来看阿容吧?不巧,她正好出去了。”
傅雁书一怔道:“她出去了?”
“是啊。听说是个姓刘的琵琶高手经过。阿容说她不属穆曹两家,自有一功,所以早就吵着要去见她呢。这不,一早出去,现在还没回来。”
真是不巧。傅雁书心里有点遗憾。他时常驻扎在东阳城,只有这种轮休日才能过江来看望老师师母,偏生阿容今天不在,又得隔十几天才能见到她了。他将那个包递过去道:“师母,给。”
可娜夫人接了过来,见这东西颇有点沉重,不由笑道:“你又给她买了鸭肫肝?这回就一包么?”
东阳城有一家叫“新昌记”的卤味店,是家老字号,做的卤味很是鲜美,他们出的鸭肫肝是可娜夫人和阿容母女两人最爱吃的零食,傅雁书每回过来,都要买上两包,这回却只有一包。傅雁书脸上微微一红道:“师母,这回我赶来得急,当时他们就这么点了,这是给您的,下回我多买点带给阿容。”
可娜夫人不禁也是一笑。丈夫的这个得意门生,相貌俊秀,温文尔雅,虽然没有过继之实,实际上也等如是自己的义子。她道:“那先给阿容吃吧,省得她回来嘟着嘴说当妈的跟她抢东西吃。”
傅雁书心里突然浮起了一丝温柔之意。他母亲早逝,父亲没空管他,自幼就在军校中渡过,年纪虽轻,却总是一本正经,甚至被人说成无趣,也只有在老师家中,才感到了家中的温暖。他道:“老师在吗?”
可娜夫人道:“在书房呢。”
傅雁书向可娜夫人行了一礼道:“师母,那我过去了。”
他正待要走,却听得可娜夫人在身后忽道:“雁书……”他站住了,回过头道:“师母,还有什么事?”
可娜夫人的眼神有点游移不定,也有些犹豫地说:“雁书,最近军中是不是有些不寻常的举动?”
傅雁书点点头道:“学习增加了不少。”他突然也压低了声音道:“是不是老师因为鸣雷的事受到大统制责罚?”
螺舟队潜虬号舟督宣鸣雷反叛,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何况宣鸣雷也是邓沧澜的得意门生。出了宣鸣雷这事,之江军区守军上下都被责令要写出一份检讨,“务求深刻”,原来每周一次的大统制著作学习亦一下猛增到每天一次。傅雁书自己对这些事颇有点不以为然,因为这些举措已经影响到螺舟队的正常训练了。只是他自己只是螺舟队十舟督之一,作为宣鸣雷昔日的直接同僚,自是检讨要比别人更为深刻才行。这些天来,他一直有点担心老师会受宣鸣雷连累,被大统制严厉责罚。
可娜夫人摇了摇头道:“这个倒没有。今日,大统制还发下一份手谕,我觉得,只怕将有大阵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