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不昧,群邪慑服。”
渺远的声音自青云寺浮屠塔下十丈处响起,如一阵发于地底的风蛇,在地底宽阔繁复的甬道间游走,恰好在传出地面时消散。
青云寺是御天三座宝刹之一,也是三座宝刹中规模最小的一座。金光寺建在皇城之北,是皇家在京城礼佛的寺庙,金碧辉煌与皇城类似,方丈根芜大师本是御仙山总领三十三天宫的须弥院主持,法术高强,被当今皇帝请至金光寺做方丈,以保御天城内妖魔不生;栖灵寺建在御天城东的栖灵山上,僧院佛塔散落半山,景色优美,是御天城中百姓礼佛的所在,主持鉴心大师佛法高深,栖灵寺香火鼎盛。
青云寺建在御天城西南,此处本是乱葬岗,民宅商铺稀少,主持虎关大师名不见经传,声威自然无法与根芜、鉴心两位大师相比,前来礼佛的人也十分稀少,只有在祭祖的时节,前来烧纸的人顺手在寺里烧一炷香。
白日当空,一阵清风吹过,浮屠塔上的铜铃发出一阵声响。
太阳如一只巨大的眼睛,日光如风在青云寺内涤荡。青云寺如一个坦荡的君子,敞开胸怀,白日之下,清清白白,一丝秘密也无。
浮屠塔下十余丈处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宫殿群,殿内灯火通明,披甲佩刀的武士步履铿锵,在连接宫殿之间的甬道之间巡逻。
这些武士的左腕上都套着一个一尺长的两寸厚的铁箍,式样与暗器命轮如出一辙。
主殿之内,一个身形高大魁梧,面色威严,须眉洁白的老僧站在一个巨大的金甲巨人之前。
那巨人高大两丈八尺,身披暗金色铠甲,头戴金色战盔,脸上罩着金色面甲,双眼的部位是两个黑窟窿。若不是这巨人正在不安的挣扎,简直就是一尊紫金铸就的雕像。
那金甲巨人被数道银灰色铁链缚住四肢,挣扎之时将铁链绷得笔直,金铁摩擦之声令人牙酸。
老僧缓缓说出“一心不昧,群邪慑服”八字,金甲巨人挣扎的力道渐轻。
老僧身旁一个黑甲武士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方白色丝帕,丝帕上躺着四根四寸长的铁针,铁针通体乌黑,刻满符咒。
老僧伸手拈起一根铁针,对着金甲巨人的胸甲轻轻一弹。铁针化作一道乌光,没入胸甲上的花纹之中。
“心为烈焰,身为镔铁”老僧喃喃道:“昊天之力,神鬼莫当”
金色面甲上那两个黑窟窿里忽地喷出两道烈焰,金甲巨人仰头发出一声巨吼。
锵一声,黑甲武士腰间的佩刀脱鞘飞出,停在金甲巨人面前四尺处,刀尖上扬,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握着刀柄,准备对着老僧的头顶劈下。
金甲巨人微微点头,佩刀凌空劈下。
空中幻出近百柄钢刀,齐齐向老僧和黑甲武士飞去。
佩刀脱鞘飞出时,那老僧已经将丝帕上的三根铁针全部拈在手中,三道乌光后发先至,分别射入金甲巨人的双目和额头。
百柄钢刀在堪堪劈中老僧额头时尽数消散,悬浮在金甲巨人面前的佩刀也当啷一声坠在地上。
金甲巨人登时僵住,双目中的火焰消失,金色面甲上又是两个黑窟窿,变成一具雕像。
黑甲武士前走几步,拾起佩刀插回刀鞘,又立在老僧身边。
大殿偏门打开,走出四人。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一人着紫色武官常服,腰佩长刀,中等身材,孔武威严;一人着月白色长衫,身材欣长,须眉俊逸,长髯飘洒,手上提着一柄长剑,与画中剑仙一般无二。
走在二人身后的两人中,一人靠前,身着黑色长衫,外面罩了一件黑色斗篷,斗篷的衬里是扎眼的明黄色。另一人身形瘦弱,穿着灰布衣服,半低着头跟在最后。
那偏门一开,黑甲武士便单膝跪下,那老僧也双手合十道:“陛下。”
那披着黑袍之人正是戚国皇帝宗延昭。
皇帝亦合十道:“有劳虎关大师。”
手提刀剑的两个人也分别向虎关施礼,虎关一一回礼道:“宗大人、宇文先生。”
紫衣武官正是巡检司都司宗孝廉,而那位身着月白长衫的人,则是禁宫剑术教习统领宇文照。
身着灰衣之人顾不得跟虎关打招呼,疾步走到金甲巨人面前,手脚并用,爬上巨人肩膀,从怀中掏出几件器具,俯身在金甲巨人的肩甲上又是钻又是凿,不一刻便将肩甲卸下,半个身体都探到金甲巨人的身体之中,似乎这个巨人只是一层甲胄,立面竟是中空的。
那灰衣人虽然有失礼数,在场之人均不在意,显然已经知之已久。
灰衣人从金甲巨人肩上下来时,手中捏着一枚铁针,正是虎关射入金甲巨人胸甲中那根。
“陛下”灰衣人双手捧着铁针送到皇帝面前道:“微臣试制的聚魂针奏效了。有宗大人为我搜寻游魂,又有虎关大师的幻天魔音辅助,微臣自信三年之内可以复原昊天十二神将。”
“原来这便是雷卿送朕的礼物”皇帝点头道:“雷卿巧手妙夺天工,纵然炎皇复生不过如此。”
灰衣人姓雷,名霄,是工正司的工尹,官居二品,却一点官气也无,衣着邋遢,形容甚至有些猥琐,颇像个市井之中的手艺人。
雷霄对皇帝的夸赞不以为意,却道:“昊天神将乃炎皇所造,我等在此参研神将奥秘,便是不如炎皇。不过,这金具金神将是由缚魂宗的金妖改造而来,想不到我昔日戚国称雄天下的炎皇之技居然在南方蛮夷之地重现,真是令我等汗颜。”
雷霄一口一个“我等”,俨然把皇帝也算了进去,宗孝廉听了面露尴尬之色,几次想打断,奈何雷霄讲得极快,宗孝廉想见缝插针都难。
皇帝道:“雷卿说得不错,我戚国有多少煊赫一时的技艺,可惜失传者十指五六。若是戚国人人皆有雷卿这股心劲儿,我戚国何愁不能重振威武,一统天下!”
宗孝廉刚想喊“皇上圣明”,不料雷霄又开口道:“使我戚国重振威武不难,不过一统天下还需从长计议。陛下有所不知,南方的炎流城与毗陀罗天勾结,使用一种名为龙种的蛊毒造出一批怪物武士,气力堪比鬼兵,不知痛苦,不畏死亡,却不似鬼兵愚笨。这批怪物数以千计,昊天神将只有十二具,自保固然有余,若是挞伐天下,微臣觉得尚无十分把握。”
“宗大人”雷霄转向宗孝廉道:“此事你的巡检司应该最为清楚,我说得可有差错?”
雷霄问得极为认真,丝毫没有揶揄的意思,弄得宗孝廉不知如何作答。
皇帝笑着拍拍雷霄的肩膀道:“此事宗卿已经报与朕,正因如此,朕才望你尽快为朕造出十二神将。”
皇帝仰望着金神将庞大的身躯,捋着长须道:“当今世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戚国若不挞伐天下,便会被强敌挞伐。雷卿家,戚国两万万黎民性命都在你这一双手上。”
“善哉”虎关大师道:“陛下为戚国国运与黎民性命费尽心力真乃英主之风,不过,恕老衲直言,雷大人依照缚魂宗的傀儡复制出的只是昊天神将的躯壳而已。若无炼魂、凝魂之术,纵然十二神将齐聚,不过是十二尊雕像而已。老衲听适才雷大人之言,似乎这金神将中的魂魄是只是用拘魂之术将一个新死之人的魂魄拘来强行塞入金神将的躯壳,依老衲所见,此人生前定是个心性疏狂之人,魂魄亦灵动难驯”。
“大师所言不错”宗孝廉道:“这是赤霄山玉霄宗一个剑术天才之魂,适才幻出的百柄长刀便是此人生前最拿手的云翼千重之术。”
“是了”虎关点头道:“此魂尚有一灵不昧,实该放归天地,任他消散。若是留在此处,万一他以金神将的躯壳为根本,生出一个不死不生之身来,未必会为我所用,倒时候恐怕会养虎为患。”
“大师法力无边”皇帝握着虎关的手道:“可有替代之法?事关我戚国国运,请大师务必鼎力相助。”
虎关沉吟片刻道:“老衲知道宗大人手下有御仙山的高足,精通拘魂之术,十二神将中五行阴阳十神将的魂引都已经找好,只缺风雷二神还未有人选。陛下可知是何因由?”
雷霄接口道:“五行神将的魂引皆是自天神之子中遴选而来,风雷二法是我戚国正宗,因此要费些功夫。当年赤霄山景霄宗的雷法天才裴如晦倒是充当雷神将魂引的好材料,可惜雷神将的躯壳还未造成,他便被龙族杀了。”
雷霄语气中满是惋惜之情,并非为裴如晦被杀,而是未能将他魂魄拘来放在雷神将的躯壳里。
“风神将的好说”雷霄自顾自说道:“陛下只消挥军北上平定赤象叛贼,张氏素来长于风术,找出一个适合做魂引之人应当不难。”
雷霄说得轻巧,似乎平定赤象就是皇帝弹指之间的事。
宇文照轻捋长髯,默不作声。
宗孝廉面露不屑之情。
皇帝只是殷切地望着虎关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
“雷大人的办法也行得通,只是,正如陛下所说,当今世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是按雷大人的办法凑齐十二神将,恐怕早已天地倒悬。”虎关道:“魂引是炎皇依古神之形所造,驱使昊天神将的关键在于魂引。人族身上有古神之性,五行与风雷这七绝秘法皆有可能驾驭。陛下若是能寻到一个魂力足够强大之人,一人之魂便可驾驭十二神将,正如古神一念便可造天地万物!”
皇帝殷切道:“大师法眼如炬,定然知道此人身在何处。”
“去年冬日以来,星月之辉较比往年黯淡许多”虎关缓缓道:“此乃大星降世夺了星辰之辉。此人现在北方,老衲以为,两年之内便会来到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