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经》曰:“火发于心,得心法三昧者,方得火法三昧。心如火海,意如堤坝,意凝如山,心火难发。寓意于拳剑之中,是以外力破心中堤坝尔。堤坝即破,洪水决堤,狂龙出渊,故破堤之前需有长缨在手。若无无擒龙之术,勿行此法,一旦走火入魔,五内俱焚,性命休矣,切切。”
赵定方离开那座破落的寺庙之后,一路上都在研读李苍梧赠送的那本火术典籍。
同是秘术典籍,《明王经》比《千云真经》和《玄雷飞化经》要浅显易懂许多。
依照《明王经》的说法,火术天赋人人生而有之,如同土中的种子,堤坝内的河水。只不过每个人品性不同,际遇不同,有些种子长成大树,细流积成汪洋,有些种子则腐烂为泥,细流最终干涸,因此世间既有火术宗师,亦有对火术一窍不通的普通人。
《明王经》的经文只有四品“无形品”“无量品”“无相品”和“无明品”,四品不过百余字,余下大半经书都是金刚拳法与金刚剑法的图谱,虽然十分详尽,因为招式繁复,有些招式需要极强的劲气才能催动,并非人人皆可为之。
拳法与剑法乃使火术种子破土而出之春风,赵定方读之似渴,加之他学过恕剑心法,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很快便通读《明王经》,将其中的拳法剑招从头到尾演练了一遍。
愈是练习金刚拳法与剑法,愈是恼恨云笈天师。
御仙山火术的境界并不比赤霄山的雷剑之法低,但是云笈天师授意玉枢院,只将本门剑术雷法传与长生会弟子,与将本门典籍刊行天下任由有心人修炼相比,胸窄量小。慕名而来的人不远千里入山问道,得到的却只是残缺不全的剑术与雷法,如武司辰这般天赋异禀,可以无师自通的,却死于斗剑,赵定方不由暗叹:赤霄山真是误人子弟之处,可怜天下之人还对赤霄山趋之若鹜,真是可怜。
赵定方演练御仙山的剑法、拳法,发觉自己之前在许空炎处所学的武功与之暗合,愈发确定:师父许空炎与御仙山有着莫大的渊源。只是许空炎精通恕剑心法,精通别派武功术法并不奇怪,无法断定这个赤霄山玉霄宗的宗主是否本是御仙山弟子。
想起许空炎,赵定方不禁眼中泛泪。
这个玩世不恭的师父给赵定方带来许多困惑,并不像个为人师表的尊长,倒像个忘年交的朋友。这个性情古怪的朋友也如同一个从异世穿越过来的人,与此世格格不入,似乎洞察一切,又对一切都满不在乎。
赵定方此时孤身一人赴北方边塞,每日练习拳法剑法时,才发觉世上本有一个与自己极其相似的人,可惜这个人为了自己一句话,化为火焰。
当许空炎从征天塔顶纵身一跃时,赵定方只觉火光通天彻地,绝非凡人能为,这样的人怎么会死呢?直到克伽龙王的灰烬漫天而来,许空炎却许久未至,赵定方才隐隐感到:那个玩世不恭的师父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赵定方有恕剑心法和无相金刚剑的印信,修习《明王经》进境极快,不出十日,便能窥得“无形品”堂奥,幻出火兽,只是终究欠些火候,幻出的火龙如同小蛇,幻出的火麒麟如同幼犬。
无形品曰:“证无形品,火随意转,禽兽虫蛇,随心而化。”
这一品威力不好估量,却最是有趣。
赵定方虽然不是贪玩之辈,只是此事是他在另一个世界梦寐以求而不得的东西,禁不住玩性大起,在路上四处扫荡山间飞禽走兽,以火术摹其行状,偶尔也打一只野味烤来吃吃,虽然味道稀松平常,吃起来却是心满意足。
赵定方回想起当日在紫极大殿与摩柯迦罗交手,自己的右手击在摩柯迦罗的胸甲上,竟然能将精铁的胸甲融化,火兽虽然看上去吓人,威力与之相比却有天壤之别。李苍梧所用的忿怒金刚剑,只有火焰之形,并无种种禽兽形状,大概也是觉得《无形品》徒有其表,不屑修习吧。
《明王经》另外三品各有所长,“无量品”曰:“高峰凌云,难称绝顶。海通幽冥,亦可丈量。唯人之心,上绝九霄,下临无地,无可限量。”
炎皇击败神族所用的焚天之术便是无量品修至绝顶的境界。只是修炼此品之人必定胸怀天下,器量极大才可以。
读到此品时,赵定方暗忖:似云笈天师这般小肚鸡肠精于算计,活了一千几百年,大概也参不透无量品。
“无相品”曰:“心若君王,藏于胸府。火若权柄,贵在无相。君威无形,四海宾服。真火无相,燃遍八方。”
这几句经文的字面意思赵定方懂得,真火无相,应该是指参透无相品之后,所用火术无火焰之形确有火焰之性,正如他在紫极大殿中拍摩柯迦罗的一掌和在破庙前射向无缘力士那一箭,虽然并无忿怒金刚剑那股迫人的火焰,摩柯迦罗的铁甲和无缘力士的木铠甲的创口上分明是被烈火焚烧的痕迹。
可惜赵定方初窥门径,纵然有无相金刚剑印在身,却不能操控自如。
第四品“无明品”却有几分蹊跷:“遂我心者,如沐春风。逆我意者,灰飞烟灭。”
这十六个字并不似经文,倒像是一个心胸狭窄之人刻毒的诅咒。更蹊跷的是,其余三品均有相应的拳法和剑招,唯有无明品,只有这十六个字,不要说招式,连释义都没有。
赵定方心道:《明王经》中的四品大概是按照威力大小和难易程度分的章节,无形品最易习得,威力最低,故而被放在第一章的位置。如此说来,无明品自然是威力最大,也最为难学。
倘若一日之内便将所有秘术武功全部纳入囊中,自然令人欢喜,赵定方却也知道习武与修文一样,需要循序渐进,捷径或许有,不过终究不是常理。也许学成前三品之后,第四品自然豁然开朗也说不定。
赵定方痴迷于《明王经》,本应几日便可到铜瓯城,赵定方走了有一个月,距离铜瓯城还有近百里。
铜瓯城本是一个仓库,乃兵部为天府原上的霖骑五卫运送兵甲旗帐的集散地。
焚天之战神族败北后,天府原上的人族骑兵原本只有十几万,铜瓯只不过是个小镇,驻着千余名羽林卫看守武库。
焚天之战百年之后,神族驱使鬼兵数次侵入天府原,人族军队负多胜少,鬼兵深入戚国腹地,举国惊恐。
宗氏说服几大家族,连年向天府原增兵,不到三年,天府原上的人族骑兵便由十几万激增至百万之众。
鬼兵之患日轻,氏族掌控的藩镇开始成为宗氏的眼中之刺。为了掌控藩镇,宗氏连年削减赢氏、李氏、刘氏和姬氏的兵马,又将刘氏调到南方,在每个异姓藩镇左右设置一个宗氏藩镇,以防其有异动。
为了进一步掌控异姓藩镇,宗氏皇帝下诏:藩镇统帅有统兵之责,无调兵之权,除非军情紧急,兵马调动需有镇国将军府的使者持皇帝赐的虎符送抵藩镇。另外,藩镇的粮草、军械均有兵部统一调度。即便藩镇有异心,一旦发动叛乱,无粮草军械支援,无法久持,必被扑灭。
为了给天府原上的百万铁骑供应粮草、军械,铜瓯由一个小镇变成天府原南方边界上的大城。
夜间,赵定方站在一个小山坡上,望着百里之外的铜瓯城。城内灯火通明,染红的黑暗的天际。
赤霄山中是另一番世界,那个世界已经足够凶险了。山下的世界,除了缚魂宗那两个木妖,不知还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不知还有多少柄刀剑在暗中对着自己。赵定方躺在草地上,摊开四肢,望着满天星斗,喃喃道:与天下人为敌,想寂寞都难啊。
翌日,赵定方骑马循着一条流向铜瓯城的河流前行。
河流有一丈宽,河水清澈,细碎圆润的白色卵石铺满河滩和河床,阳光下灿若珍珠。河流两侧是浓密的树林,鸟鸣兽吼之声时时传来,更有熊虎一类的猛兽伏在河边饮水。
河边并无路,地势平坦,铺满了浅浅青草,一些鲜艳的小花散落在青草中,赵定方策马前行,如在画中。
饮水的猛兽偶尔抬起头来,看到草地上的一人一马,饶有兴致地盯上一会儿,又继续俯身饮水。
赵定方心中感叹:此地如此和谐,鸟兽无争,比那凶险的人间仙境赤霄山不知祥和多少。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嘶吼。
赵定方勒马望去,百步之外的河边伏着一只花斑豹子,豹子爪前一丈处,立着一个紫衣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