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看去,赵定方以为是赵紫烟尾随而来。细看时,此女身上所着紫色比赵紫烟常穿的紫色群山颜色更深,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紫色火焰,虽在百尺之外,却似正在眼前熊熊燃烧。赵紫烟的衣衫与她相比,如远在天边的一抹淡淡烟霞。
赵定方单手托起长枪,双腿紧夹马腹,一手带马缰。
骏马发出一声嘶鸣,人立而起。
水边的一人一豹听见马嘶,同时扭头看向赵定方。
骏马奋蹄,赵定方手臂猛地探出,长枪化作一道银龙脱手飞出,正钉在那一人一豹之间。
长枪落地之时,豹子抖了一下,低吼了一声,返身窜入树林。
赵定方在紫衣女子面前带住马缰,拔出长枪,才见那位紫衣女子头上裹着面纱,看不清面目,只觉靠近了便有一股异香扑鼻,似花非花,令人心旷神怡。
赵定方在马上道:“姑娘…..”
不等赵定方把话说完,紫衣女子撩开面纱,露出一张绝美的脸来。她的皮肤润白如玉,五官精致犹如大匠呕心沥血雕塑。她犹如一块美玉,大匠定是心怀爱意落下刻刀,才能调出如此精致的五官和如此柔美的曲线。定是创世的古神有灵,见到如此美妙的雕像,不忍她是块石头,遂给了她人的精魂。
令人惊异的是,那张绝美的脸上,双眉与双唇皆是紫色,美艳之外,别具妖娆。
那双紫色的嘴唇轻启,道:“你叫我做什么?”
她嗓音温润,语调中却有一股愠怒。
赵定方本想问姑娘可否受伤,别她这一问,倒也忘了。
“我叫你姑娘,有何不妥?”赵定方定定心神道:“难道阁下是个男人?”
紫衣女子笑道:“不是姑娘,便是男人么?”
赵定方眉毛一挑,道:“阁下既不是姑娘,又不是男人。请恕在下驽钝,实在猜不出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紫衣女子眼波一转道:“姑娘是叫小丫头的,你觉得我春秋几何,要叫我姑娘?”
赵定方细细打量那张精致的脸,找不到一丝岁月的痕迹。倒是那双紫色的眼眸,深沉如古井,犀利如刀锋,不似一个二八少女。
赵定方道:“若是光看阁下的面容,大概不过十八九岁。不过,阁下眼光锋利如刀,定是屡经世事磨砺,并非寻常少女所有。冒昧猜一句,阁下恐怕是风尘中人。年纪嘛,二十出头,三十不到。”
紫衣女子哈哈笑道:“十成你只猜对了一两成。”
她笑得爽朗大方,并不似大家闺秀那般笑不露齿,或是轻言檀口。
“我确实身在风尘之中”紫衣女子道:“不过,我并不是女人。确切地说,我并不是人……你见过如此漂亮的女人吗?”
赵定方道:“那阁下莫非是龙族女子?”
紫衣女子道:“龙族人身形高大,眼底金黄,你在我身上可曾看出一点龙族的影子?”
赵定方犹豫着道:“阁下,总不能是神族女子吧。”
紫衣女子笑道:“这次你猜对了。神族与日月同寿,我在这世上活了没有一千年,也有八百年。你这小鬼该叫我婆婆,你叫我做姑娘,我怎么会高兴?”
赵定方道:“人族与神族不同戴天,此处是人族领地,阁下何以自安?”
“你这小鬼头就是不肯信我是神族”紫衣女子笑道:“人神不共戴天确实不假,人族自然不能在神族领地容身,神域之内连一丝人族的痕迹都不能存在。反之则不然,碧水琉璃的衣服、罡玉的器物,你看这偌大的戚国有多少神族的东西?人族若是喜欢一个物事,纵然它有千般错处,人族总是能找出一万个理由纵容。自欺欺人这种脾性,原本就只有人族才有。我生得这样美,人族怎么舍得当我是敌人,他们当我是极美的女子。”
赵定方微微点头道:“荒山野岭,得遇神女,真是三生有幸,失礼,再会。”
赵定方说罢便要策马离开。
“小鬼!”紫衣女子喝住赵定方道:“你不想我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么?”
赵定方道:“你若真是神女,该感谢我救命之恩的,是那头豹子。”
紫衣女子嘴角微微翘起,如一只看到鱼儿的猫:“那我若不是神女,而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弱女子,你如何人心留我一人在此处?”
赵定方笑道:“你若不是神族女子,也绝非寻常人族女子。此处荒山野岭,最近的铜瓯城离这里也有一百里。你若是一个弱女子,如何孤身一人走了一百多里,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
“还有”赵定方长枪的枪尖指着紫衣女子的衣服道:“你衣着如此整洁,一尘不染,气定神闲,倒像是在此处等待。在下最近晦气得很,等待我的人都想要我项上人头。若姑娘等在此处也是为了我的人头,恐怕你我之间必有一场厮杀。”
“我手中有长枪利剑,却不忍对妇孺动手”赵定方盯着紫衣女子的眼睛道:“姑娘的皮囊得天地钟秀,可称美景,若是被我毁去,我岂不是罪大恶极。”
“我既不想被姑娘割头,也不想割掉姑娘的头”赵定方叹气道:“所以不如离去。”
“哈哈哈哈”紫衣女子笑得弯下腰去,良久才直起腰道:“你这小鬼讲话真是有趣。就算我本来是想割你的头,现在我也想留他几日,跟你的嘴巴聊聊天。”
“我对割你的脑袋并没有兴趣。看你孤身一人从南方来,想必是赤霄弟子”紫衣女子正色道:“赤霄剑术雷法天下无双,赤霄弟子豪杰众多。艺高人胆大,若我真是神族女子,你可有胆量与我结伴而行?”
“我喜欢交朋友”赵定方道:“是神是鬼都无妨,人族未必比神鬼更可交。不过,我对姑娘为何孤身一人在此十分困惑。此惑不解,在下恐怕没办法与姑娘同行。”
紫衣女子美目一转,道:“你不就是想打听我的底细?你可听过玉尘楼?”
赵定方道:“锦官城玉尘楼?”
紫衣女子含笑不语。
赵定方曾听武司辰讲过锦官城玉尘楼,乃天下烟花之地的王城,传说先有锦官玉尘楼,后有御天玉尘街。御天一条街不如锦官一栋楼,说得便是玉尘街与玉尘楼。玉尘楼主玉尘夫人是一位不老的美女,据说活得比云笈天师还要久。
武司辰本人也未见过玉尘夫人,她如何美艳,如何长生不老都是传说而已。
如今紫衣女子站在赵定方面前,以她的美貌,足够自称玉尘夫人。
“我玉尘楼乃烟花之地的王都”紫衣女子仰首道:“我便是花中的君王。”
赵定方道:“夫人在玉尘楼中君王当得好好的,为何来此间?”
“应一个朋友之约”玉尘夫人道:“我这位朋友面子极大,我答应他去昭王帐下为他的客人弹奏一曲。”
赵定方摇头道:“夫人的话越来越奇怪了。夫人若是昭王的客人,为何没有昭王的兵马侍卫?夫人如此尊贵,昭王却任夫人只身北上,岂非太失礼了?”
“小鬼,你的耳朵聋了么”玉尘夫人道:“若是昭王请我,我还不去呢。便是皇帝老儿来请我,我也未必去。我去是赴友人之约。只身前来也是我的主意,我想如何走,便如何走,哪个敢来安排?”
玉尘夫人语声不大,确有一股君临天下的威势,确非寻常女子所能比拟。
“夫人也是有趣的人,面子又这般大”赵定方道:“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玉尘夫人咯咯笑道:“就凭你个乳臭未干的小鬼,也敢来与我交朋友?我不过是看你有趣,想与你同行一段路,听你还能说出什么有趣的话来。你想得倒美,要与我做朋友。”
“请恕我冒昧”赵定方施礼道:“一路同行也无妨。只是,夫人即是神女,必有凭虚御风之能,我的坐骑只是凡马,怕是赶不上夫人。”
玉尘莞尔道:“那我迁就你好了。”
赵定方眼前紫云一闪,接着耳畔传来一阵香风,玉尘夫人已经坐到赵定方的身后。
赵定方刚想回头,却被玉尘夫人用两根手指在后脑一弹:“要走便走,会什么头?”
赵定方笑道:“夫人虽是神女,对男人的防范似乎比人族女子还紧。”
“你虽然年纪不大,终究是个男人”玉尘夫人亦笑道:“而且,你一张口,我便看到你一肚子的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