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定方道:“我是想杀了你。不过不是现在,杀了你这枚棋子,我就找不到下棋的人了。”
“有道理”赵紫烟点点头道:“想不到你这小叫花子不仅命硬,脑子也挺灵光的嘛,比那头蛮牛强多了,你千万不要死掉哦。”
赵紫烟口中的蛮牛自然是有伏虎之名的杨显。
杨显雷法高超,寻常人皆难近身,很多人误将雷法当做气力,以为他力大无穷,加之他身形高大,不喜讲话又有些暴躁,除了伏虎之名,还有蛮牛之号。
赵定方对杨显那句“邪亦有道”印象深刻,总将他和宗睿、楚灵舟、上官雨时等人区分开来。
在赵定方认为自己命不久矣之时,想要动手杀掉的人中,并没有杨显。
看得出杨显对赵紫烟一往情深,可是赵紫烟不过是将杨显作为实验蛊毒的一个宿主而已。
赵定方甚至为杨显因为痴情而中蛊毒而感到惋惜。
对眼前这个怪物一般的少女,赵定方有十足的杀她的理由,却始终难下杀手。
赵定方不禁暗笑自己愚蠢:此女将自己作为豢养蛊虫的宿主,自己却在内心深处期望她是受人胁迫的受害者,而非一个纯正的恶人。
赵定方将门关好,踱到窗前,背对着赵紫烟道:“赵姑娘这一次带了几位高手前来?”
“人家哪有那么厉害”赵紫烟噗嗤笑道:“我能找来的高手你都见过啦,都杀你不死。今天呢,只有本姑娘一人而已,你怕不怕?”
赵定方转过身,伸出一只手道:“既然如此,请赵姑娘赐教。”
赵紫烟仿佛看到一件可笑之极的事,乐不可支道:“我一个女孩子家,可没那么喜欢打架。”
赵定方道:“难不成赵姑娘是来看望我。”
“是的”赵紫烟点头认真道:“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赵定方登上昊天台前,本来抱了必死之念。不过,以无因之剑击中楚灵舟后,他的内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在袭击得手的那个瞬间赵定方甚至有种错觉:他已经成功压制了体内的蛊毒。
赵定方忽然想起一事,道:“我还没有死,你是不是该带我去见见你那位主人?”
“可以”赵紫烟道:“不过有一个条件。”
赵定方道:“什么条件?”
赵紫烟道:“一件礼物。”
赵定方道:“给你的主人?”
赵紫烟道:“不错。”
赵定方道:“什么礼物?”
赵紫烟莞尔一笑,手指绕着一缕青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道:“这个礼物你一个人怕是拿不到。”
赵定方道:“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我拿不到?”
“这个礼物很特别”赵紫烟挺起胸脯道:“是一个孩子。”
赵定方虽不知这位主人是何方神圣,不过从赵紫烟的身上不难看出,她的主人也非善类,这个礼物也不会是寻常之物。
炼蛊之人恶毒残忍,以婴孩为药引或是鼎器不足为奇。
赵定方皱眉道:“这个礼物我确实拿不出来。”
赵紫烟微笑道:“所以我来帮你。”
赵定方冷笑道:“你若去偷、去抢别人家的孩子,我会杀了你。”
“不必去偷去抢别人家的孩子”赵紫烟嫣然道:“我给你生个孩子。”
“所以”赵紫烟走到赵定方面前道:“要见我的主人,先和我洞房。”
……
昊天台青亮如镜,雨滴如花,开谢无间。
雨水冲去了洒在台上的少年热血,被击碎的石板也被连夜换上了崭新的天青石。
赵定方擎着一柄黑色油纸伞,立在昊天台当中,雨水打湿了鞋子和长衫下摆,凉意顺着脚底传上来,让他清醒。
他清醒地看到:雨中的昊天台像一面镜子,映着一个不知何去何从的人。
赵紫烟可能还在赵定方的屋子里,也可能已经离开。
赵定方离开前用腰带将赵紫烟手脚缚住,抛在床上,盖上被褥,自己逃了出来。
倘若不出手把她缚住,赵定方相信自己很快会忍不住和她洞房。
赵定方动手时赵紫烟并不挣扎,而是任由他捆绑,只是惊奇道:“想不到你这小叫花子花花肠子还挺多,洞房也要许多讲究,谁教你的呀?”
赵定方将赵紫烟抛在床上,用被子盖好,冷然道:“你尽可以叫救命,也可以跟别人讲是我把你捆起来的。”
“你不识好人心,我是诚心诚意想帮你。”赵紫烟眨眨眼道:“我不叫,我等你想好了,再跟我洞房。”
赵定方点点头道:“那好,你在这儿等我。我出去想想。”
并非是赵定方不想和一个美丽的少女洞房,只是这赵紫烟并不是寻常的美丽少女。
她可以恬静、羞涩、倔强,也可以妩媚、狠毒、放浪,她所作所为似是被人胁迫,可能胁迫她的那个人隐在暗处,真假难辨;而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又似是发乎真心。
对赵定方而言,赵紫烟与她所下的蛊毒一样,虽然如此接近,细想时又似乎对她一无所知。
来到这个世界后,赵定方对很多未知的东西都是好奇大过恐惧,对赵紫烟这个未知之数则不然:当他发现自己无法对这个仇人痛下杀手时,他便很担心自己过分靠近赵紫烟。
赵定方将雨伞微微上扬,抬头遥望居云峰。
那些围绕在居云塔周围的白云犹如他心头种种疑惑和烦恼,纵有暴雨冲刷,亦未消散。
风吹雨点落在赵定方的脸上,几点清凉让赵定方精神一振,他伸手将雨点擦去,仿佛如此便能擦去心中的种种杂念。
黑色的乌云压在居云峰顶,云中雷光隐现,似乎重重云岚之中困着一条挣扎欲出的巨龙。
赵定方恍然想起:今日是云笈天师出关的日子。
赵定方很想见一见这位不死的圣贤。
赤霄山上至玉枢院主,下至刚入山的弟子全是这位圣贤的弟子,赵定方自然也不例外。
赵定方的授业师父许空炎虽然武功术法皆是上乘,不过,若论为人师表的功夫,授业自是不在话下,传道就有些不像话了。虽然赵定方并不厌恶,但许空炎所传之道在他人眼中却是不折不扣的歪门邪道;解惑就更不像话,每次赵定方提出一个问题,许空炎非但不好好解答,给出的提示反而会让赵定方生出更多疑惑。
赵定方心道:云笈天师已经活了快两千年,想来凡人身上的种种劣性早已涤荡干净,亦能看穿世间种种奥秘。在他老人家眼中,御气之术与斩铁之术并无正邪之分。还有,以他老人家的能耐,化解个把蛊毒自然也不在话下,我的性命之忧便可迎刃而解。若是谈得投契,还可以自己的经历告诉天师,请他指点一二。我的经历虽然稀有,不过对他老人家来说,大概不至于惊奇。说不定两个人经历传奇的人惺惺相惜,成为忘年的朋友,天师还会以天降大任为由,传我一套绝世武功或是术法……
昊天台外的树林中传来一声轻响,打断了赵定方的妄想。
羽箭离弦的声音被大雨覆盖,却逃不过赵定方的耳朵。
赵定方已经听到铁质箭镞上发出的鸣叫,这支箭正对着赵定方的背心。
赵定方猛然回头,不见羽箭,却是一柄长剑。
剑长三尺余,通体青碧,赵定方回过头时已经刺至身前四尺处,而那支羽箭反而在一丈开外。
青色长剑上的杀气刺破雨幕,让赵定方感到一阵寒意。
赵定方不及多想,右手疾探,五指一张一合,那支羽箭发出一声尖啸,箭路陡转,飞向青色长剑。
青色长剑虽然来得悄无声息,力道却是极大,被赵定方以斩铁之术驾驭的羽箭射中,只是慢了一下,仍向赵定方胸前刺来。
这柄长剑上没有任何金铁气息,倒是与义弟赫连荣城的神族之枪伐由那的枪头有几分相像。
伐由那只有一个枪头是神族之物,而这柄长剑通体都是琉璃玉。
赵定方双脚一错,人已经转了半圈,剑锋擦着袖口飞入雨幕。
赵定方环顾四周,赫然发现身外四丈处居然站了四个青衣人,面目僵硬,犹如脚下的天青石所雕,看不出年齿,亦看不出喜怒。
让赵定方心中发寒的是,这四人每个人的手中都持着一柄青色长剑。
那是神族以琉璃玉制作的利剑。
虽是雨天,但以赵定方的听声辩位之能,纵使轻功高手,欺近身周数丈之内都会有发觉。
赵定方握伞的手心微微出汗。
这四个手持神族利剑的人,不仅御剑之术了得,还是四个精通潜行术的高手。
除了许空炎,赵定方还未见过其他潜行术如此厉害的高手。
倘若这四人的武功术法也与许空炎相当,赵定方毫无胜算。
赵定方躲过一柄长剑已经非常吃力,若是四剑齐出,赵定方可能一柄都躲不过去。
不知为何,这四人并未同时出手。
赵定方心念电转:是了,这四人的武功术法不低,但绝达不到将我一击必杀的境界。他们在等,等我露出破绽。
而且,这四人在忌惮什么东西。
那支来路不明的羽箭有意或无意地救了赵定方一命,射箭之人还在暗处,敌友不明,显然不是这四人一伙。
青衣人在对赵定方出手时也在提防那个射箭的人。
赵定方右手一招,那支羽箭落入掌中。
羽箭入手,赵定方才发现,这支羽箭比平时所用羽箭小了一圈,箭杆粗糙,甚至不是笔直的。
尽管如此,赵定方还是觉得心中稍安。
因为这一次破天荒地,赵定方出门没有带剑。若是没有这支做工粗糙的羽箭,赵定方手无寸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