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定方见许空炎完全沉浸在对慕容哲剑术的赞美之中,不禁陷入沉默,待许空炎停下来才扭转话锋道:“弟子学艺不精,竟然不知师父何时跟在弟子的后头。”
许空炎笑道:“赫连氏的小朋友跟在你的后头,为师便跟在他的后头,你只发现了他,却没发现为师。”
“说来惭愧”赵定方道:“师父将天下剑术尽数传与弟子,弟子却没能打赢。”
“你不必惭愧”许空炎摆摆手道:“赫连氏新一代都是高手。天下用枪之人,能胜过赫连新月与赫连荣城兄弟的,不过二三人。赫连荣城的枪术稍逊于乃兄,轻功却不在他之下。伐由那乃神族遗物,锋利无比,以此枪施出剑气可切金断玉。赤霄九宗你这一辈的,能与手持伐由那的赫连荣城打成平手之人,屈指可数。”
赵定方心中一动,道:“既然屈指可数,师父一一数给弟子如何?”
“这位赫连小朋友倒是有趣”许空炎并未回答,而是话锋一转,笑道:“他居然找你来认亲。”
“松云涧一战之后,弟子在赤霄山便是强敌林立了”赵定方皱眉道:“此人虽是景霄宗门下,父兄皆在军中为将,与神宵宗那帮公子哥儿颇有渊源,难保他不会另有图谋……我怀疑他是神宵宗那帮人派来探我底细的。”
许空炎肃然道:“为师识人不少,此人不是奸邪。”
“防人之心不可无”赵定方道:“有备无患。”
“说得好”许空炎抚掌道:“纵然是坦诚相待的异姓兄弟,一样要小心提防。不过,如此一来,你便没有朋友,一世孤独。”
“信与不信,是弟子为人的法度”赵定方道:“有没有朋友,却是天意。据弟子所知,非但疑神疑鬼的人也有朋友,便是那些大奸大恶之徒,也未必就没有肝胆相照的朋友。有时候,他们的朋友反而比那些清高孤傲的君子还要多。”
“哈哈,说的好!”许空炎击掌赞道:“世上之事岂会事事皆与德行相干?许某生平最不屑那些以为品行高洁便可无所不能的人。良言美德纵然美如天花,有多少能结成果实呢?你这句话讲得比你的窥天之术漂亮。为师若是晚生几年,也要与你义结金兰。”
“哦?”赵定方并未如许空炎那般激动,平静道:“弟子在松云涧差点别人杀死,师父你在征天塔上洞若观火,居然见死不救……”
赵定方目光犀利,盯着隐在黑衣黑布之后的许空炎道:“这样的兄弟,要来何用?”
“哈哈哈哈”许空炎轻蔑笑道:“交友结义皆因志趣相投,倘若与人结义只是想找人挡剑,那你不如同盾牌结拜。你只有十七岁,前途还有很多凶险,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去,恐怕活过二十岁都难哟。”
赵定方笑道:“弟子受教了。弟子还有一事想向师父请教。”
许空炎道:“你若是问后日演武之事,为师现在告诉你,本宗主不屑与那些俗人为伍,若是再如松云涧一般走到生死关头,你自求多福吧,不要指望为师出手相救。”
赵定方正色道:“弟子是想问,师父博学多闻,可知道蛊毒这种东西?”
许空炎有些意外道:“你见到山中哪位宗主在炼蛊么?”
赵定方道:“是弟子被人下了蛊。”
许空炎走近了,伸出左手提起赵定方的左手,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按住赵定方的手腕。
“奇怪,奇怪……”许空炎给赵定方号了一下脉,来回踱了两步道:“你若真是中了蛊毒,此蛊无影无形,为师也无能为力…..你若有些余财,不妨现在告诉为师,免得到时候便宜了外人。”
赵定方从怀中取出通天玉牒,在许空炎眼前晃了晃道:“弟子本来身无分文。那日与上官隐将军交手侥幸获胜,从宗睿手里赢来这块牌子。此牌可抵万金,弟子只想求师父一件事,师父若是答应,这块牌子便归师父所有。”
赵定方将通天玉牒抛给许空炎,许空炎拿在手上仔细摩挲,道:“是真的…..你说吧,为师力所能及,一定会完成你的遗愿。”
“弟子死前要杀几个人”,赵定方平静道:“这些人身份非同一般,弟子虽有窥天之术,也只能确保杀死一人。倘若别人发现是弟子所为,弟子必定遭天下高手搜捕追杀,恐怕难以将他们一一杀死。如此一来,弟子的遗愿便难以达成。弟子知道师父武学博大精深,一定有帮弟子达成心愿的法子。”
赵定方说得从容坦然,毫无嬉笑之意。
许空炎将通天玉牒又抛还赵定方,沉声道:“你果真中了蛊毒?”
赵定方道:“若是弟子未中蛊毒,师父可愿传授弟子杀人之术?”
“刀枪剑戟皆可杀人”许空炎道:“你现在掌中有剑,身怀斩铁之术,如今又悟得剑气,你想杀人,不过手掌翻覆之间。”
“武人杀人以剑,文人杀人以笔,匹夫杀人以怒,帝王杀人以权”赵定方道:“弟子想杀之人非比寻常。杀非常之人,当用非常之剑。弟子想学神鬼之剑,杀人无形。”
“若学神鬼之剑……”许空炎一字一顿道:“便做不成人了。”
“弟子做人时几成他人剑下鬼”赵定方亦是一字一顿:“这种人,不做也罢。”
许空炎闻言失控般大笑,惊起了林间的飞鸟。
赵定方对此早已见多不怪,静待许空炎笑完。
许空炎笑得毫无顾忌,仿佛一个寻宝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站在一座大门敞开的宝藏面前。
许空炎止住笑声道:“如你所愿!”
赵定方眼前一花,也不见许空炎如何作势,人已经跃至一株树下,右手在树上疾点。
赵定方也未看清许空炎如何出手、点了几下,只见黑影一晃,许空炎又回到眼前。
“师父…..”
不等赵定方说完,许空炎伸出一根手指,示意赵定方安静。
一阵山风吹过,两人头上叶落如雨。
此时正值春日,山上树木枝繁叶茂,若非狂风骤雨或是人为,断然不会有落叶。
这阵山风并不猛烈,而适才被许空炎点中的那株大树仿佛身在三秋,树叶纷纷落下。
山风已停,树叶依然无风自落。
赵定方抬手接过一片树叶,手感诡异,稍一用力已经碎为数片。
那些落叶居然全是干枯的。
“师父”赵定方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干,忍住心中震惊,尽力平静地问道:“您适才所用的,可是神族法术?”
“为师只是凡人”许空炎语含自嘲道:“用的也不是神族法术。”
“弹指之间,枯荣变幻”赵定方道:“除了传说中神族的毗陀罗仙法,弟子想不出还有什么术法能有如此境界。”
“能弹指间枯荣变幻的,可不止毗陀罗仙法一种”许空炎指着那株已经枯死的大树道:“倘若这棵树有心的话,为师适才便是击碎了它的心脏。为师本可让这棵树在七日后枯死,为了让你看到此术的威力,为师将它的死期提前了。”
许空炎伸出一根手指道:“以指为剑,在人脏器四周种下死亡的种子,七日之内,种下的种子便会生成五片利刃,将脏器绞碎。”
“冤有头,债有主。凡事皆有因由。”许空炎的声音变得森寒:“此术名为无因之剑,可以斩断因果。中此剑身死者皆死于天意,无人能知死者命丧何人之手。习得此剑,你的手指点中谁,想让他什么时候死,他就什么时候死。没有一副铠甲可以挡住这根手指,一如没有任何城池可以挡住死亡。”
赵定方当即单膝跪地道:“多谢师父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