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开阔地四周树木高可参天,最近的一棵树距离赵定方也有两三丈之遥。
那个夜枭般的声音就在耳旁,似乎说话人就站在赵定方身后。
没有任何金铁共鸣,此人似乎是赤手空拳。
以赵定方在另一个世界的记忆,这种神出鬼没赤手空拳的人,往往比那些光明正大手持兵器的人要厉害很多。
听那人的口气,适才赵定方与赫连荣城交手全被他看在眼里。
赫连荣城的斩铁之术极为娴熟,伐由那枪锋无坚不摧,赵定方几乎倾尽全力才与赫连荣城打成平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八个字从赵定方脑海中一晃而过。
背后那人已在暗中看穿自己所有招式,自己却对他的武功术法一无所知。
暗夜悄无声息,凉意如潮,令赵定方浑身寒毛直竖。
那人身上并无杀意,压迫之感却如无形牢笼从四方迫来。
赵定方身形放低,如猛虎蹲踞。
右手按剑,锋刃在鞘内蠢蠢欲动,如藏于虎掌中的利爪。
困兽之斗,虽死犹烈。
“你空门大开,想以剑气做拼命一击”夜枭般的声音似乎看穿了赵定方的意图,桀桀笑道:“可惜你的剑气修为不到一个时辰,伤不到我的。”
看来此人早在赫连荣城现身之前便在跟踪赵定方,如此高超的追踪之术,除了师父许空炎,便是那个神秘的高手。
赵定方对那个神秘的潜行术高手一无所知,不知他是敌是友,是何居心。此事如鲠在喉,令赵定方寝食难安,总觉得可能在熟睡时被人割去脑袋。
此人终于发声,赵定方却没有任何解脱之感,握着剑柄的手心已经沁出细汗。
赵定方忖道:终于现身了,是敌是友,是生是死,我拔剑之后便见分晓。
此人的武功术法恐怕远在赵定方之上,他一直跟踪赵定方却不出手,赵定方一转念:这人此时现身恐怕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在杀死我之前,先戏弄一番。
赵定方身形一晃,作势拔剑,其实并未拔剑,而是发足向前狂奔。
那个夜枭般的声音静了一瞬,发现赵定方并不是攻击,而是在逃跑,发出一声冷笑。
赵定方身后三丈处的一棵大树的树冠轻轻抖了一下,仿佛绷紧的弓弦忽然松开。
一抹黑影去势如箭,直扑赵定方后心。
奔跑中的赵定方听见那人的衣袂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黑影瞬间扑至赵定方背后。
此人未带兵刃,只有一只手前伸,五指并拢,形如利刀。
疾奔中的赵定方似乎迟疑了一下,黑影的指尖登时戳中赵定方后背。
赵定方的衣服发出哧的一声,已被劲气击穿。
黑影手刀刺穿衣服之后,并未刺入赵定方的血肉,而是探入一片虚无。
黑影止住身形,四下张望。
此人身着黑衣,头裹黑布,只有两只精光闪烁的眼睛露在外面。
黑衣人收回手臂,发现手上挑着一件破烂长衫。
“糟……”
黑衣人的话未说完,一道劲风如同大浪,掀起地上的枯叶,夹着赵定方的怒喝迎面劈来。
“中!”
黑衣人双掌合并,向前送出,如一块岩石,将劲气从中间劈开。
以掌为剑,难道此人可徒手发出剑气?赵定方心中一沉:倘若真是如此,看来今夜自己凶多吉少。
剑风与双掌相交,并未发出裂帛之声。
黑影双掌刚推出半尺,便停住。
原本被赵定方剑气掀起的枯叶,此时无力地从空中坠落。
那股声势骇人的剑气只是使了一半的虚招而已。
赵定方也知自己剑气初成,一招半式内与赫连荣城周旋尚可,遇到真正的高手则会自取灭亡。
未等枯叶落地,一道银轮陡然飞起。
剑风与暴喝都是虚招,真正的杀招,是他以斩铁之术掷出的长剑。
长剑不走直线,而是旋转如满月,在赵定方的操控下划出诡异的弧线,斩向黑影。
黑衣人并不闪避,右手抖掉破烂的长衫,伸出两根手指,手掌一翻便轻轻夹住剑锋,如同轻轻翻过一页经书。
赵定方从树林中缓缓走出,对着蒙面人施了一礼道:“师父,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黑影抖了一下,长剑脱手飞出,落在赵定方手中。
“为师包得这么严实,连声音都变了,你居然也认得出?”黑衣人用刚才夹住长剑的两根手指指着自己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脑袋道:“哎呀,你的窥天之术如此厉害,当世不做第二人想。青出于蓝,果然是我的好徒弟”
赵定方还剑入鞘,摇头道:“师父,这世上满身酒气的追踪高手恐怕也不多。弟子熟知的,只有一位,便是师父你。”
“有么?”许空炎抬起自己的两只胳膊猛嗅腋下:“我是三个时辰前喝的酒,在林子里跑了半个时辰,酒气早该散光了。难道我的鼻子坏掉了?”
赵定方笑道:“我骗你的。弟子只知道一个武功术法皆远高于我的人跟在暗处,此人若想置我于死地,易如反掌,可你却手下留情。既不杀我,也不放过我,这样做的人,只可能是师父你。”
许空炎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如此不干不脆,像个女人,别的高手断然不屑如此”赵定方道:“不过师父一向与众不同,只有您老人家才肯这样干。”
“你若是猜错了,岂非性命不保?”许空炎拍掌道:“不仅胆大包天,还连师父都骗,不同凡响,果然是我的好徒儿。”
“师父”赵定方恭声道:“您还是将蒙面取下来吧,天热。”
“哈哈”许空炎笑道:“你这般疑神疑鬼,毕竟还差些火候,还不敢断定为师便是为师。我若不解开蒙面便不算输,你有本事自己来把这蒙面从为师脸上拿下来。”
赵定方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道:“数日不见,师父藏哪儿了?”
许空炎不屑道:“师父为人光明磊落,怎么能说藏?所谓世事混沌,浮云遮眼,若想看清,登高望远。你们找不到为师,并不是为师藏了,而是为师站在比你们眼界更高的地方。”
赵定方道:“不知师尊站在何处?”
许空炎遥指征天塔:“便是那座烂塔了。”
“慕容哲这老家伙果然厉害,本来我以为人年过花甲之后,体力心力都会江河日下,不想到他还能更上一层。连本宗主都有些佩服他了。”
听许空炎的口气,正是在回忆松云涧之战。
“玉枢院自韩迟以下,修习的云翼千重都是些徒有其表的花招罢了,火灵剑难及御仙山的忿怒金刚剑;水灵剑与木灵剑皆拾神族牙慧,画虎不成反类犬;雷劫剑穆闻声的境界还不如那个叫裴如晦的孩子”许空炎道:“只有慕容哲,他将一柄剑修炼到极致,便可万剑难敌。当年悟出恕剑心法的剑圣慕容光庭只是博大而已,若论精深恐怕未必能及慕容哲。”
许空炎讲得入神,似乎并未将自己三个弟子的生死放在心上。
“师父”赵定方提醒道:“慕容宗主若是晚了一步,弟子与赢连横、武司辰、秦重便会粉身碎骨;或是慕容宗主的剑若是收束不住,弟子便会身首异处。”
“不错”许空炎道:“你可知藏锋阁至松云涧有多远?为师在征天塔定看得分明,一道青光自藏锋阁中飞出,迅如疾电,击破段逢春的幻剑和你操控的神牢,却未伤到一人。藏锋阁与松云涧相隔数百丈,当世习剑之人能施出如此神技的,唯此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