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国驰道始建于圣祖玄初四十五年,原本只是连接当时的京城定天和西方三个大城锦官、昆吾、禄城,将京城的兵马、锦官的粮草和昆吾的军械快速运至禄城,以加速剿灭神族之战的最后胜利。
经过宗氏一千多年的经营,戚国境内驰道超过十万里。
驰道分主路、辅路两种,主路宽五六十步,辅路宽三四十步,皆以黄土夯实。
各州府县皆有专户负责驰道维护,朝廷减免其徭役,又有工部派遣专员驻在各州府,遇有洪灾、地震毁坏驰道,即刻驰援,襄助当地官员抢修。
依戚国律法,若是护道专户维修不力,抑或天灾时派驻各地的工部专员与当地官员抢修不力贻误军机者,巡查钦差可持尚方剑将相关人等斩于驰道之上,尸首分离,埋于驰道两侧,种上垂柳,以儆效尤。
千年以来,戚国境内驰道两侧绿柳成荫,得保驰道畅通无阻,千里之遥,快马加鞭,昼夜可达。
通往赤霄山的驰道宽四十步,修至距离山路八十里处。
当年驰道修至赤霄山下时,云笈天师授意玉枢院发羽书给戚国皇帝,婉拒将驰道直通山中:赤霄山中宗师及弟子胸中有浩然正气,皆可凭虚御风,不必受车马之劳,遂不必劳民伤财建驰道。外人若访仙山,亦须徒步跋涉,以示虔诚。
时任尚书令的秦睡虎向皇帝献策,先将玉枢院的羽书搁置,待云笈天师闭关后在发圣旨到赤霄山。
云笈天师闭关后,羽林卫的铁骑带着皇帝的圣旨来到赤霄山。圣旨以“皇帝与天师皆受天命,别于外人”为由,提出“皇帝拜山,当有车驾”,因此,应将驰道修到赤霄山上。
玉枢院不敢惊动闭关中的云笈天师,只得默许戚国的工匠奉旨将凡间的驰道修到仙人之境里。
不过,为了有别于世俗的驰道,赤霄山上的驰道比辅路还要窄。
因此,赤霄山八十里之内的驰道,最宽不过二十步,是为皇帝拜山专用。
驰道建成后,云笈天师依旧未出关,秦睡虎又以“戚国百姓皆皇帝赤子”为由,令玉枢院同意,凡戚国百姓皆可在二十步宽的拜山驰道上骑马乘车。
拜山驰道依山傍水,三春时节,一侧高山青翠,一侧碧水如镜。
拜山驰道由赤霄山负责修护,故而两侧几乎以人头人身为肥的垂柳。
驰道一旁的流水清浅,最深处也只有三尺深,水中五彩卵石圆滑可爱,寸长的小鱼在石间穿梭嬉戏。
流水的一侧是数里长的缓坡,坡上花草烂漫,几只蝴蝶在花间翻飞。
一阵沉重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戏水的鱼儿似乎为马蹄所惊,闪入石底,而在花间的蝴蝶却若无其事地翻飞嬉戏。
淡淡的烟尘之中四匹纯白色骏马拉着一辆棕色马车,在二十步宽的拜山驰道上疾驰。
马车前十名铁甲骑兵,腰悬长刀,手持牙旗,车后跟着二十名铁甲骑兵,十名背弓带箭,十名手持长枪。
车厢四角插着黑色羽毛,道路有些颠簸,黑羽不安地抖动。
依戚国礼制,从二品文武官员出行车驾可用四匹白马,而车厢上插黑羽却是正一品的两府将军才有的礼遇。
两府将军出行车驾是六匹黑马,车中之人的品级似乎还不够一品。
马匹与车羽不符,若非乘车之人违制,便只有一种可能:乘车之人是戚国皇帝的钦差。
皇帝的钦差品级未必很高,只因代天子出行,故而礼遇极高。
这辆马车虽是四马拉车,车厢宽敞,快要赶上一品大员的座驾。
车厢外饰只有那四根象征皇帝权威的黑色羽毛,朴素之极。车厢内却极尽豪奢,四壁雕花,底座以数层叠云锦为垫,柔软舒适。
叠云锦上放着一张短腿小桌,乌青发亮,任车轮如何颠簸,这张小桌始终纹丝不动,犹如铁铸。
小桌的桌面上刻着一幅棋盘,黑子落了五颗,白子落了四颗,黑白子色泽皆温润如玉。
一个身着天青色长衫头戴紫金冠的中年男人右手两指夹着一颗白子,正在沉吟。
与中年男人对弈的是个黑袍老者,两鬓斑白,胡须却是乌黑,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目光平和,如同棋盘上的黑白子。
“姬将军”黑袍老者见中年男人犹豫不决,捋着胡子笑道:“对弈本是乐事,消遣时间而已,又不是赌博,胜负皆无赌注,何必如此苦思冥想?”
头戴紫金冠的中年男人正是今年受命代天子主持赤霄山春试的钦差大臣,奉国将军府三品参军姬兴,皇帝特许其用二品车驾。
姬兴道:“对学生来说,苦思冥想便是乐事。”
姬兴虽然嘴上如此说,手中的棋子却已落下。
棋子落在棋盘上,响声清脆悦耳。
姬兴对黑袍老者道:“陈先生,请。”
黑袍老者姓陈名济,并无官职,是姬氏的一名家臣,精通天文地理,姬府的两代主人都是他的学生。
陈济拈起一枚黑子,不假思索,啪一声按在棋盘上。
“赤霄山上遍地是世家子弟,剑术兵法各有长短,孰强孰弱,即便是九宗宗主,恐怕也难有公论。你一人之见,如何定谁先谁后?”陈济摇头道:“这是个苦差事,你不妨多想想。”
“我只是主持春试,考官是玉枢院主和九宗的宗主”姬兴盯着棋盘,拈起一枚白子在手中把玩。
“赤霄山虽然不受王法约束,但山中求学的弟子却都是戚国的子民,将来是要为戚国皇帝效力的,你这个钦差的分量,比玉枢院主和九宗宗主加起来还重”陈济道:“况且,玉枢院主和九宗宗主一共十位考官,若是五人一派,各执一词,比武弟子的名次,还是要你这个钦差来定。”
姬兴笑道:“既然我这个钦差的分量这样中,那我便当仁不让。反正我的一举一动都是圣上的意思,圣上的意思就是公论,不是我一人之见,对错都怪不到我头上。”
陈济不再催促姬兴落子,缓缓道:“有些事,公论亦难断,若是断错了,该当如何呀?圣上是不会错的,错的只是代圣上行事的人。”
姬兴苦笑道:“学生怎会不知?可是,学生若是抗命不从,那便不是犯错,而是犯法。”
陈济点点头,忽道:“赤霄山景色宜人,这趟差事虽苦,能赏美景,总算扳回一程。你一路上都在对着这幅棋盘苦思冥想,辜负了大好春光,岂不可惜。”
姬兴抬起手,看着之间的白色棋子,小心翼翼,仿佛擎着一滴露珠。
“这棋盘与棋子皆是圣上所赐”姬兴道:“棋盘以龙骨雕成。也不知是那种龙的骨头,居然有磁铁之性。这棋子外面是细瓷,里面却是铁砂,真是巧夺天工。”
姬兴说罢落子,道:“倘若圣上想提拔学生,大可派学生去做武举考试的考官,不必来趟赤霄山的浑水;倘若圣上视学生如弃子,那何必赏学生如此贵重的礼物呢?”
“天意难测”陈济捋着胡子道:“尽力而为吧。”
姬兴笑道:“人力岂可胜天,学生倒是觉得自求多福更可靠些。”
姬兴将手中的棋子放在桌角,抬手用力按自己的眉心,似乎如此做便可以将长时间皱眉皱出的印痕抹掉。
“既然要祈福于天,我想再多也没用”姬兴道:“便如先生所言,看看我戚国的大好河山。”
姬兴撩开车窗上的锦帘,未见春水波光,迎面而来的是数支羽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