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光四十年七月,宋国公沈青天率三万羽林前军与郭通天所部义军战于清秋原,三战三捷。羽林卫前锋陆无忧阵斩敌酋郭通天,沈青天亲率风骑兵绕到义军后方,攻破修戎城,义军被逼入残破不堪的泠州城中。
皇帝坐在洪恩殿南阁中,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宗孝廉跪在皇帝面前,额头一直没有离开地板。
“朕虽在赤霄山中学过几年剑术,可惜天赋不在此,一直未能窥得门径”皇帝道:“宗孝廉,你来告诉朕,司马岳手无寸铁,是如何将自己的脑袋砍下来的?不但司马岳死于非命,朕的一位隐居在那里的挚友也消失无踪,你们巡检司是怎么做事的?”
“微臣无能”宗孝廉道:“罪该万死,愿与犬子同去栖灵寺打扫庭院,直到找出蛛丝马迹。”
“如今栖灵寺中只有鉴心大师一人,打扫庭院只需一人便够了”皇帝道:“宗建阳还要留着朕身边听差……你把剑印都交出来吧。”
宗孝廉解下金剑,又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从中取出一枚铁印,将剑与印都托在手上。
金剑铁印是巡检司都司的信物,交出剑印便是革去都司职务。
“退之”皇帝对站在身后的年轻人道:“从即日起,你便是巡检司都司了。”
宗退之从宗孝廉手上取过金剑铁印,与宗孝廉并肩跪在皇帝面前。
……
玉尘街,夕阳楼。
赵定方一人临窗独饮,身后站着一个灰袍中年人。
“借酒浇愁愁更愁,独自饮酒最是伤神”赵定方对那中年人道:“朱先生不能陪我喝上一杯么?”
“夕阳楼是少年英雄汇集之地,所谓少年英雄,便是如侯爷这样,年纪轻轻取人头颅,或是如司马公子那样,年级轻轻失去头颅。”朱先生道:“我不想做英雄,不配与英雄对饮。我只不过是个伙计,是个只愿做个站在英雄身后看故事的凡人。”
“好个站在英雄身后看故事的凡人”赵定方以掌击案道:“我便多演些精彩故事给先生看。”
朱先生在赵定方的酒杯中填满酒,道:“荣幸之至。”
夕阳西下,玉尘街开始醒来,一盏盏灯烛亮起,如醉眼朦胧的美人缓缓张开的美目。
“少时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赵定方拍案而歌:“谁知刺纹双颊,哪堪发配江州,他日若得报怨仇,血染浔阳江口。”
酒意翻涌,这首《西江月》随着另一个世界的记忆翻上心头。《水浒传》里宋江题写这首反诗之时,正是人生最低谷:妻子阎婆惜与人私通,宋江因杀阎婆惜入狱,最终被判刺配江州,可谓大丈夫颜面丧失殆尽。
此时的赵定方沐浴皇恩,爵封武定侯,官至正三品左藏寺五路转运使,兼任凌云书院祭酒,可算作春风得意,境遇与被刺配江州的宋江相比,判若云泥。
“他日若得抱怨仇”赵定方喃喃道:“血染浔阳江口。”
这个世界中并没有《水浒传》,朱先生也并不知道宋江和这首《西江月》,他只是谦恭地站着,让赵定方的酒杯中始终充满美酒。
“侯爷饮美酒,诵反诗”朱先生:“好不快意。”
赵定方又饮了一杯,笑道:“快意?我身为朝廷命官,沐浴皇恩,却在这里做反诗,不是自寻死路么?”
朱先生将手上的空酒壶放在一旁,又拿起一只酒壶,将赵定方面前的酒杯斟满,道:“随波逐流是假快意,逆流而起,劈波斩浪乃真快意。”
“有先生在,我这酒似是喝不尽的”赵定方道:“我的敌人一个不少,可是在此喝酒的朋友却不见了。”
“喝不尽杯中酒,唱不完别离歌”赵定方起身道:“挥不尽英雄泪,杀不完仇人头。”(语出洪金宝导演电影《一刀倾城》)
朱先生不再往赵定方的酒杯中倒酒,而是道:“侯爷又去取人头颅了么?”
“玉尘街乃极乐之所,入此地者骨头酥软手脚发麻,谁还有心杀戮呢”赵定方道:“我是去寻欢的。”
赵定方走出夕阳楼,走向灯火最为辉煌的群玉别院。
醉人的笑语和香气犹如河流,在玉尘大街上缓缓流淌。美艳如花的玉尘仙子倚门娇笑,纤腰如柳;玉树凌风的如意郎君轻摇折扇,目似寒星。
玉尘街上的仙子与如意君并不会上前拉扯客人,一颦一笑,足以令人身不由己地靠过去了。
赵定方一手叩打着甘泉剑的剑柄,步履轻盈。
“公子!”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卜一卦么?”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身披灰色长袍,手中拄着一根棍子,袍子有一半拖在地上,似是凭空冒出来的。
“不必算了”赵定方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老者道:“烦请先生帮我买一次好运气。”
老者接过银票,看了看上面的数字,道:“公子将有大灾,想要化险为夷,这点钱恐怕不够。”
“花钱不行,我还有剑”赵定方道:“有劳老先生为我祈福。在下还有事情要办,失陪了。”
赵定方刚要走,却听那老者道:“玄门有法,空炎无相。”
赵定方一听“空炎无相”四字,登时收住脚步,恭敬道:“前辈可是家师的故人?”
“公子刚才的银票,只够老夫说那八个字”老者道:“还想听老夫说下去,要请我喝酒。”
赵定方原本想去群玉别院为半浓赎身。半浓是长乐居的头牌,数月前投到凌云书院门下,成为赵定方弟子。
玉尘街虽然有几十家青楼,背后却只有一个人。此人极有势力,纵然是王侯将相,在玉尘街上也不敢造次。入了玉尘街的玉尘仙子和如意郎君想出去,光花费金银尚且不够,还要这个人点头才可以。因此,半浓虽然将在长乐居时所赚的金银财宝都留在长乐居,想离开玉尘街,却还要赵定方以武定侯的身份出面说句话。
那个人就住在群玉别院。
对赵定方来说,许空炎和无相门的秘密更加重要,当即道:“前辈想去哪一家,尽管说。”
“老夫在此地流连数日,群玉别院首屈一指”老者道:“我想去那里看看。”
赵定方道:“晚辈也正想去那里,走吧。”
那老者与赵定方并肩前行,步履蹒跚。赵定方恐那老者身体不济,上前搀扶,二人走过一处阴影时,赵定方只听老者的灰袍之中传来极细密的声响,待二人走出阴影,赵定方赫然发现自己搀扶的老人高大威严,面色红润,孔武有力。
“你现在是侯爷,可不是刚刚下山的无名小卒”老者道:“做前辈的不能扫了晚辈的颜面。”
老人一振衣襟,灰袍上的灰尘都消失不见,整洁如新。
群玉别院有楼阁数十座,前后数层。执掌玉尘街的人住在最里层,赵定方便再最外层寻了一个僻静的房间,向里可见院中玉尘仙子翩翩起舞,向外可见玉尘街上车水马龙。
叫了两坛好酒之后,赵定方摒退了侍酒的仙子,为老者倒满酒,道:“还未请教前辈姓名。”
老者抬手,袖中飞出一张一寸见方的符纸,那符纸在空中一化为四,贴在房屋四角。
“真武传剑结界”赵定方道:“想不到世间果真有这种术法,前辈果然是高人。”
真武是云笈天师别号,杨雪亭在看过《通天卷》后做《神霄志异补》,里面提到了这种结界。相传云笈天师曾被天神击伤,以为命不久矣,要将剑招术法悉数传与人族将领。为防神族斥候窥伺,云笈天师布下结界,结界之内光影声响皆不外传,纵然神族亦无法察觉,后世称之为“真武传剑结界”。
“老夫不及云笈多矣”老者道:“云笈纵然身负重伤布下这个结界也无需符纸,结界之内光影声响皆不外传。老夫这个结界只是声音不会外传罢了。”
老者顿了一下道:“许空炎可与你提过宇文熙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