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定方早有此意,此时经司马岳提起当即拔剑道:“题写顽石需用铁笔,今日我便以剑为笔,以抒胸臆。”
赵定方刚欲挥剑,却听赵剑星道:“且慢!赵兄之剑虽是铁笔,却与营造匠人手中的铁笔不同,此笔钢锋之下以鲜血为墨,笔锋过处一片猩红。因此,此笔落处,当是敌阵,落在此处恐怕不吉。”
“也好”对此世的风土人情赵定方只在《神霄志异》中读到一些,与年少才高博闻强识的赵剑星自然无法相比,听赵剑星如此说,当即收起甘泉剑,对简邕道:“劳烦简兄为我取笔墨来。”
不多时,简邕便拿着笔墨出来。
笔长三尺,有若青锋。墨香清淡,色如坚铁。
赵定方提笔蘸饱了墨,一跃而起,在两棵石柱上龙飞凤舞写下二十六个大字:
“折天柱,绝地维,一寸正气千秋颂
修文韬,习武略,三尺青锋万户侯”
赵定方的风术稀松平常,轻功与精通平步青云的赢连横和赫连荣城等人相比也差的很,而烈火侵掠之时有风之性,随着火术修为精进,赵定方的轻功比赤霄山上时已大有进境,二十六个字中间只一个起落,每侧十三字皆是一气呵成,停笔之时,笔尖之上的墨汁刚好一滴不剩。
司马岳、赵剑星与简邕三人仰望这幅对联,皆久久不语。
赵定方反手持笔,望着自己写下的这二十六字,亦是心潮澎湃。
“折天柱,绝地维”语出《淮南子?天文训》:“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讲的是昔日大神共工(水神)与颛顼(一说火神祝融)争天下,后共工落败,恼羞成怒之下撞向不周山。不周山乃擎天之柱,被共工撞断后,天穹倾斜,大地塌陷,天上星辰移位,地上百川东归于海。
赵定方在另一个世界中读到这个典故时,不知在何处看到一则传说:不周山除了是擎天之柱,上面还锁着日月星辰。看到这则传说时,一方面赵定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蜡烛,躯干是不周山,火焰是日月星辰;另一个方面,赵定方也为被锁住的日月星辰不甘、不值,日月星辰之光本该普照大地的,而不是被锁在一根柱子上成为一个人或是一家人的玩物。
戚国人才济济,犹如满天星辰,但却都被锁在皇帝周围,不能各展所长,造福万民,只做宗氏的玩物。
赵定方借用这个典故是为了抒发改天换地的雄心壮志,他料这个世界中不会有共工怒触不周山的传说,也不会有人对这个典故有非议。
上联是赵定方抒发自己的壮志,下联中的“三尺青锋万户侯”则是为招揽天下豪杰。
“好俊的书法!”“好大的口气!”
赵定方身后传来一声赞叹和一声讥讽。
四人回头,只见街上站着一个中年人和一个老者。中年人一身青衫,身体瘦削如竹竿,两只眼睛却大而有亮,乍一看只见伶仃的身躯和那两只大眼,好似竹枝上挑着一盏灯笼。
老者一身黑色长袍,须发雪白,鼻梁高耸,眼窝深陷,面皮如橘皮。此人双眉如剑,依稀可以想见年轻时丰神俊朗的模样,只是眉下双目已经昏花,再无神采。
发出赞叹的是那位黑袍老者,而讥讽的,则是那个瘦骨伶仃的中年人。
赵定方认得那个中年人,正是当日在垂光殿上唯一一个支持全部新政举措的从二品翰林编修岳廷临。
当日岳廷临穿着极不合身的朝服,显得十分滑稽怪异。今日这身青衫倒是合身,却显得头颅和眼睛过分硕大,也十分滑稽怪异。
岳廷临身边的老者显然身体不济,一只手扶着岳廷临的肩膀才能站稳。
赵定方见岳廷临对此人极为恭顺,心想此人可能是岳廷临之前的上司或是师父之类。
赵定方从未见过这位老者,便猜他可能并非朝中将相,而是隐于市井的高人,也为凌云书院感召而出山。
司马岳和赵剑星见到岳廷临身边的老者肃然起敬,整理衣冠,上前恭敬施礼道:“晚辈见过相爷。”
相爷?赵定方忖道:如今朝堂上只有一位丞相,便是赵恭辅了。
赵定方见过赵恭辅几次,并非此人。
老者摆摆手道:“圣上已经答应了老夫告老还乡,如今老夫是庶人。两位公子不必多礼,叫我老先生便可。”
司马岳惶恐道:“庞相乃晚辈心中泰斗,岂敢无礼。”
庞相?难道是左相庞询?
赵定方无暇多想,将毛笔交给简邕,上前施礼道:“学生赵定方,还未见过庞相,真是失礼。”
“后生可畏呀”庞询道:“将军在老夫面前自称学生老夫已经很高兴了,庞相已是昨日之事,将军不妨叫我老先生。”
赵定方道:“凌云书院虽然还未竣工,院中却有几处清幽之地,可供晚辈向老先生请教,此处非说话之地,请老先生移步。”
赵定方一连几个“老先生”叫得庞询眉开眼笑,庞询身边的岳廷临却是脸色愈发难看。
“也好”庞询道:“老夫身体不济,走得慢些,将军见谅。”
赵定方伸手道:“老先生请。”
庞询将手从岳廷临肩上拿开,放到赵定方手腕上,对岳廷临道:“墨牍,为师要和赵将军坐而论道,你且在凌云书院中游览一番如何?”
岳廷临道:“遵命。”
“赵将军”岳廷临对赵定方道:“老师年事已高,你要好生照拂。”
垂光殿上岳廷临一个败军之将,尤敢一人挺身而出,为新政仗义执言,无惧无畏,一片赤诚,已领赵定方十分佩服。他虽然脸色难看,对恩师却是十分敬重,足见是个真豪杰,赵定方当即道:“自然。”
赵定方扶着庞询进入凌云书院内,简邕和岳廷临跟在后面,司马岳和赵剑星却未动。
“兄台推新政是为戚国中兴,此功若成,不在开国二帝之下”赵剑星看着那幅对联道:“新政本是兄长所提,凌云书院是汇聚豪杰之地,假以时日必定自成一派,兄长想成就大业,本应将凌云书院握在手上。兄长对赵定方知无不言,如今书院祭酒也落在他头上,我看此人非池中之物,若是羽翼丰满,恐怕非但不会成为兄长飞天羽翼,反而会与新长生会分庭抗礼。”
“君子和而不同”司马岳道:“赵兄虽行事风格与我不同,却也想一扫今日戚国上下老朽之气。我只在乎事成与否,功勋在谁,并不重要。若能有生之年见戚国重焕生机,于我而言便是大功告成。至于他人心中这功劳是赵兄的还是我的,于我何干?”
“折天柱,绝地维”赵剑星指着墨迹未干的对联道:“兄台所谓新世不过是将戚国这栋年久失修的大厦修葺一新。修葺之后,这大厦的主人仍然姓宗,大厦之中也依然有司马氏与赵氏一席之地。若是赵定方得势,恐怕要摧枯拉朽,到时乾坤颠倒不知要多少白骨才能堆起一个新世。而在新世之中,你我都要仰人鼻息。”
“你说的不错,赵兄确实有摧枯拉朽之念”司马岳道:“他亦知摧枯拉朽必定血流成河。我与赵兄有君子之盟,若是我的修葺之法能建功,赵兄便会放弃摧枯拉朽之念,助我一臂之力。”
“兵不厌诈”赵剑星道:“赵定方是兵家,兄台居然信他一诺。”
……
凌云书院内,赵定方扶着庞询走入一处竹林,林中一座精舍,是凌云书院祭酒处理公务之地,雅致清幽。竹林之外还在大兴土木,嘈杂熙攘,竹林之内只有风吹竹叶之声。
精舍后面还有一套小院,是祭酒仆从寄居之地。
赵定方扶庞询做在一张竹椅上,扬声道:“阿茶!”
一个身着浅绿长裙的女子应声道:“阿茶不在。”
赵定方笑道:“小潮,沏茶。”
江迎潮从里小院中走出,手上端着一个瓷质托盘,盘中放着一只茶壶,两只茶杯。
江迎潮道:“茶已经沏好了。”
赵定方道:“阿茶去哪儿了?”
“去听杨先生讲神鬼故事了”江迎潮道:“小茶太不知进取了,对凌将军的骑射和小古师父的剑术不屑一顾,却痴迷杨先生胡说八道。将军让她入凌云书院真是白费心机。”
“杨先生虽然好胡说,他的话里却有大道”赵定方道:“你太急功近利,所以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