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赵定方的无因之剑,以楚灵舟为躯壳的云笈天师因此功力大减,任由赤霄山失势落魄无能为力。赵定方若知道此节,心中恐怕更凉。
甘泉剑回到赵定方右手。
岩动右手的拇指按在赵定方胸前。
甘泉剑斩下岩动左手夹住定魂针的食指中指指尖。
岩动左手血流如注。
赵定方喉咙一阵腥咸,吐出一大口鲜血。
将军印消失无踪,铜头铁臂再次变为血肉之躯。
无因之剑原分两重,第一重以五指为剑,穿透人体的血肉之盾,将罡风注入人五脏之中,风力如刀,最终将五脏绞碎。
第二重依五行相克之理,可斩去中招之人体内的术法,拇指碎甲剑,专破金铁之术;食指秋霜剑,专破木神术;中指聚鼎剑,专破水神术;无名指山王剑,专破火术;小指冥渊剑,专破土神术。
许空炎传授赵定方的武功术法十分博杂,每一种虽然都算有头有尾,都是走马观花,个中奥秘,全靠赵定方自己领悟。
赵定方学得最好的是剑术和火术,无因之剑只领悟到第一重。
而岩动已经练至第二重,拇指碎甲剑专克将军印。
岩动全然不顾左手,右手以无相金刚手拍向赵定方。
岩动不再凌空将掌风击向赵定方,而是将风术凝聚掌上。
这样虽然慢些,威力却比凌空出掌更大。
失去将军印,既无玄化之术也无长生印护体的赵定方,受岩动这一掌,必死无疑。
岩动就是要一掌打死赵定方。
自御天城初见以来,岩动一直是沉如止水,山崩海啸面不改色的得道高僧仪态,此时也不由有喜色飞上眉梢。
赵定方双目赤红,不再退避,反而迎向岩动的无相金刚手,拼尽全力举起甘泉剑刺向岩动。
二人相距不过数尺,赵定方眼中岩动的右掌疾如风雷,而自己手中的甘泉剑却慢如蜗牛,岩动的咽喉变得遥不可及。
赵定方只觉胸前一疼,甘泉剑已经刺入岩动咽喉。
赵定方后退数步,甘泉剑从岩动喉咙抽出,一丝血迹也无。
岩动脸色煞白、双眼凸出,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左手。
鲜血如一条红色绸带,正在源源不绝地被从岩动的断指中抽出。
陈胄站在岩动身后两丈处,双臂张开,双掌见一个巨大的红球正在飞速凝结、涨大,正如火术中的日魄之术。
只不过那个红色圆球并非火焰,而是鲜血。
岩动的鲜血。
岩动原本魁梧的身材正在急速缩小、干枯,最终变成一具朽木般的干尸。
陈胄双手一错,岩动的鲜血漫天散开。
赵定方右手向天空击去,血雨登时化作火雨,落在船上,滋滋作响,所及之处,皆是焦黑的烫痕。
赵定方缓步走到岩动尸体跟前,从那两根断指间拿下定魂针。
岩动死前一定将所有惊恐、不甘与怨恨全都灌注在这两根断指上,直到鲜血流干,身如朽木,依然死死夹着这根铁针不放。
“毗陀罗仙法!”赵定方道:“原来世上真有此术!”
世间种种术法皆传自古神,古神有梦醒喜怒,术法亦有阴阳正邪。是以风雷五行术法虽源于同宗,实则千姿百态。传世的邪宗术法中,风术为无因之剑、火术为无明火大悲明王,水术便是毗陀罗仙法。
神族远遁西北之后,水神术为禁术,中原流传的只有无因之剑和大悲明王,毗陀罗仙法遂成传说。
《神霄志异》中所载的毗陀罗仙法因毗陀罗天所创而得名,此术可操纵一切水体,寄存于****体内的血液和草木之内的水分亦然。水乃万灵之源,天神虽有玄化只能,若是血肉之躯被抽干血液,亦是回天乏力,只能坐以待毙。
在《神霄志异》的创世传说中,率领人族击败神族的三圣皆有令神族畏惧的术法,云笈天师是风雷之术,炎皇是铁火之术,毗陀罗天则是水木之术。只因水木之术与神族之术异曲同工,为人族皇帝不喜,故而史书不传,民间亦不得修习,渐渐便失传。
赵定方捂着胸口,拄着甘泉剑,恭敬对陈胄道:“多谢陈兄出手相救。”
“我会毗陀罗天之术,却不会枯荣之术”陈胄道:“我无法起死回生。我救了你,却杀了这和尚,罪不可恕。”
陈胄虽然生得极其粗犷,此时一对虎目之中尽是悔恨自责,几乎要泛出泪来,令赵定方、宇文青萝等人大为惊讶。
“杀一人,救一人”简邕道:“功过相抵,怎么会罪不可恕?”
“人命非比寻常,岂可随意置之”陈胄满脸痛苦之色道:“身怀绝顶术法之人当知‘救千人之功,不抵杀一人之罪’,否则救一个杀一个便可问心无愧,天下岂不是弱肉强食的血河地狱,那些既无武功也无术法之人如何在世间立足?”
赵定方刚欲开口顺着简邕的话开解一番,一听陈胄之言,顿时自惭形秽,心道:我另一个世界学的是法学,在赤霄山上对此世的律令刑名也颇有研究,想不到心中正义之念尚不及一个江洋大盗。
陈胄看着岩动的尸体,摇头道:“某家纵横灵水,劫掠官船、商船上百,金银财宝无数,还放了几十个被强买强卖的**幼女。自命比那些草菅人命的狗官,杀人如麻的朝廷更当得仁义二字。今日为救你一命,杀了一个得道高僧。过往功德,前功尽弃,真是……”
陈胄连说了两个“真是”一时语塞,竟是哽咽难言。
赵定方见陈胄如此,心中七分敬佩,倒也有三分觉得过于迂腐,便道:“世间早已是弱肉强食的血河地狱,只不过陈兄一身奇术立于强者之地,无所察觉罢了。”
“你不必说了”陈胄道:“你虽对我下毒,却未杀我,你我两不相欠。我且放你过去,下次再来,我绝不手软。”
赵定方道:“陈兄身怀异术而以天下正义为己任固然令人佩服,只是性情颟顸,做事南辕北辙,未免让人失望。”
陈胄擦了擦眼泪道:“你这人看似忠厚老实,实则阴毒狠辣,你的话我不信。”
陈胄虽然相貌不似好人,实则憨直可爱,赵定方见他虽然说不信赵定方的话,却站在船上未走,心中早有盘算。
“陈兄以为我阴毒,无非是因我在陈兄酒中下了安神散;说我狠辣,无非是说岩动因为被抽干鲜血而死”赵定方道:“我只不过是一个官场上的入门之辈,便能将你骗的团团转;若是那些老江湖来了,恐怕扒了你的皮,挖出你的心来,你还不自知。你性情如此憨直,如何与朝廷为敌?”
陈胄道:“某家纵横灵水….”
“不过是因为皇帝忙于北剿鬼兵,东讨姬氏,南据刘氏,无瑕顾及你这个小小的水盗而已”赵定方道:“而且,陈兄真以为在灵水之上劫几个商船便可以救弱者于水火之中么?”
“力所能及,事在人为”陈胄梗着脖子道:“我自认无力救天下人,救一个,是一个。如今掐指一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人受过我的恩惠。”
“陈兄是说你撒出去的金银和放走那些**幼女”赵定方冷笑道:“陈兄可知那些金银皆有官家印章,拿了你金银的人便是你的同党,若是被巡检、捕快遇到,是可以就地正法的!而被你释放那些**幼女,有多少是来自贫破之家,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才流落风尘成为如意君和玉尘仙子?你将他们放走,他们靠什么吃饭?”
赵定方听陈胄说曾经劫掠过官船,便借题发挥,虽有言之凿凿的气势,话里有八分是猜测,还有一分强词夺理:官商船舶上的**幼女有些可能是被拐走、抢走的,肯定也有因为家境贫寒被迫卖身;官银上都有左藏寺的标记不假,但若将大块银锭分成碎银子便难以追索。赵定方听陈胄说自己曾在昆吾城做铁匠,拿的俸禄还不低,平日里大概不会因为没钱去作奸犯科,官府如何追查丢失的官银,他肯定也没有头绪。
果然,陈胄听赵定方一席话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这…..这…..难道某家在水中日夜潜藏,辛辛苦苦打劫官商船舶,将金银分给穷人,不是帮他们,反而是害了他们?”
“好心未必能做好事……”赵定方说了好大一段话,被岩动以碎甲剑打出的内伤开始发作,一连咳了数口血。
宇文青萝道:“赵定方,你不要再开口了。”
赵定方摆摆手道:“这条船快到锦官城了,陈兄若执意留在水上做贼,我这伤便白受了。”
赵定方向怀中探去,本想摸一粒仙露丸,谁知摸到自己一处折断的肋骨,才醒悟衣衫早被劲气震碎,那瓶仙露丸早不知撒道什么地方去了。
“你不要动”宇文青萝一手扶住赵定方,一手向船外一招,一道水流从江中飞出,环绕在赵定方胸前和背后。
宇文青萝双手一推一拉,环绕赵定方的水流一松一紧,被岩动打断的那根肋骨已经复位。
赵定方摸着依然疼痛伤处,对宇文青萝道:“你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