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岩动激斗之时,宇文青萝已经施出木神术,此时再用水神术,天神之子的罪名是确定无疑了。简邕是赵定方心腹,自然可以保守秘密。但木楼之中的温氏姐妹却是未知之数。激斗之时一片混乱,温氏姐妹躲在木楼之中,外面情形如何可能不得而知。
此时岩动已死,画舫虽然伤痕累累,船腹中的机括木轮却始终完好,陈胄未用水术阻碍,船行得还算平稳。温氏姐妹虽然没有出来,却不能保证她们不躲在门后看。
宇文青萝道:“我是你的副手,又是为了救你,有什么罪名你要先替我担上一半。”
赵定方笑道:“全替你担了也无妨。”
“陈兄”赵定方强压翻腾的血气道:“如今天下号称净明,实则日渐恶浊。有志之士无不想澄清宇内,还天地净明。此乃英雄辈出之世,以陈兄的身手,不应该在一条灵水上以贼寇之身蹉跎岁月…….陈兄,我并非要劝你归顺朝廷…..”
“某家虽然憨傻,这句话却还明白”陈胄道:“戚国着官服之人皆说天子圣明,你一个朝廷命官,居然在某家这水贼面前说天下恶浊,若是被巡检听了去,恐怕性命不保。”
简邕望着已经损毁的木楼,有些担忧道:“将军,此间隔墙有耳,请慎言。”
“我是钦差,此间以我为尊,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赵定方笑道:“何况,我也有嘴巴。她们可告我对皇帝不敬,我也可以说她们栽赃陷害,居心叵测。打嘴仗也是打仗,兵来将挡,何必怕他。”
“你不但出手狠毒,为人还如此油滑”陈胄道:“你虽与别的将官不大一样,也难算是个好人。”
“陈兄是好人”赵定方道:“小弟不是好人,是恶人。但是,坏人不怕好人,却怕恶人。”
陈胄道:“虽是强词夺理,却也有些道理,你说吧。”
赵定方道:“小弟说过,有志澄清天地的非至小弟一人。不过要成大事,仍然力有未逮。若是陈兄肯助我们一臂之力,便多一分成功希望。”
陈胄道:“你说的净明之世,到底是什么模样,莫不是诓我?你若想推翻这个皇帝,换自己坐到御天城的皇宫里作威作福,我劝你还是不要费口舌了。”
赵定方道:“净明之世,本无皇帝。有官无帝,官民之间无高低之别。百姓有富有贫,然富者不贵,贫者不贱。陈兄以为如何?”
“这…..我本以为你是想辅佐一位明主,将这是非不分的昏君换掉”陈胄道:“谁知你连君王都不要了。人间无帝,如天中无日,天下群龙无首岂不会大乱?”
赵定方听陈胄如此说,心中暗骂自己糊涂:陈胄并非杨雪亭这等学究天人的狂生,他虽然术法通神,内心毕竟是个本分的凡人。他可以劫掠属于昏君奸商的钱财,却从未想过天下无君的世界。
“陈兄适才说在积功德,想必是信佛之人”赵定方道:“佛家有云,人人皆有慧根,皆可为佛。君王有何尝不是如此?我以为天下人人皆可称为君王,君王不可因种姓沿袭,当德才兼备者居之。”
陈胄抚掌道:“不错,正是这句话!你若早些如此说,不必你下安神散,某家也不会对你动手。”
赵定方见陈胄被说动,心中暗道一声万幸。
“宗氏国祚延续一千八百年,势力非同小可,皇帝手上的羽林五卫兵强马壮,还有宗室藩王在外呼应”赵定方道:“若改易天地,单是志同道合的有志之士戮力同心尚不够,还需有一支可涤荡天下的力量。陈兄术法绝顶,若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开创新世,方是大仁大义之举。劫富济贫固然可敬可佩,只是治标而不能治本,是小善。因小善而失大义,未免令人惋惜。”
自出赤霄山以来,赵定方历尽凶险与荣华,心中已有了新世的雏形。他知道开创新世非一己之力所能为,因而请陈胄助“我们”一臂之力。
赵定方还不知道此时戚国北方已经有两股义军举起两千年前炎皇反抗神族的烈云战旗,讨伐无道昏君,重建人族净明之世。因此,这个“我们”除了赵定方自己,其他人是谁,在何处,他尚不确定。
杨雪亭虽然是个无君臣之念的狂生,心中的新世却未必与赵定方所想的一样,可以算半个。除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狂生,赵定方还未找到第二个志同道合的人。
司马岳和他的新长生会也在积蓄力量,试图改变戚国,只不过他们心目中,改造过的戚国,仍然有个皇帝,皇帝仍然姓宗。
陈胄身怀水神术,是戚国律法所定的贼寇,但他心中的人族世界仍离不开皇帝。那个水神术极为高强的神族幽龙,是人族的天神之子北逃之后找到仙城,放弃人族身份,成为神族。
没有一个人族,希望以人族身份,开创一个没有皇帝的人族国度。
赵定方开口说出“我们”二字时,心中三分骄傲,七分孤寂。
陈胄道:“某家虽然驽钝,也知真英雄为大仁大义可不必计较小节。将军口中新世令人向往,只是某家并非英雄之才,不敢与将军为伍。”
赵定方怔了一下,随即道:“人各有志,不便强求。陈兄,请……”
“某家虽不与将军并肩作战,却也愿助将军一臂之力”
陈胄双手结印,一片碧色在二人之间凝结,盈虚如月,变化无常。
“将军所看重的,无非是某家的水神术”陈胄道:“某家在昆吾城时,也听过一些懂兵法的人谈论制胜之道。‘百万之军,如臂使指’乃为将帅治军的至高境界。某家不但天性驽钝,脾气也十分火爆。将军若是有我这么个属下,实难做到如臂使指。此乃水相波月无常之印,将军已经身兼二印,可见天资非同寻常,得此印之后必定如虎添翼,不必某家与将军并肩作战,将军也一样可以使用水神术,而且,比命我出手更加方便,是真如臂使指。”
陈胄双手一推,那片碧色已经灌注赵定方下腹之中。
赵定方心中一惊,一来是未料到陈胄居然有此举,二来是怕水火不容,体内的明王印和大悲明王会与无常印相抗,造成反噬。
无常印传入赵定方体内之后,十分平和并未与将军印和明王印相抗,赵定方也未绝体内有任何异样。
“这位姑娘也善用水神术”陈胄看了一眼宇文青萝道:“将军若有什么关口过不去,自可向她请教。某家就此告辞。”
赵定方道:“陈兄……”
“将军”陈胄似是知道赵定方心意,道:“灵水之上,自此不再有吞江虎了。此功当助将军在朝堂之上更进一步。但愿将军来日大权在手之时莫忘今日之言。”
莫忘今日之言。
陈胄的话令赵定方想起另一个人,叶忠良。
叶忠良是神武将军,侍卫太后所居的永宁宫。见过皇宫之中种种荒淫暴虐之事,义愤填膺,想以刺杀太后的方式改变世界,最终被太后指挥神武将军剿灭,他的人头也被赵定方斩下。
叶忠良将性命交与赵定方之前,也曾对赵定方说过:“莫忘今日之言。”
赵定方道:“不知陈兄可有什么打算。小弟若能帮忙的,必定竭尽全力。”
“我要做两件事”陈胄道:“这第一件事,便是去查探一下我用官银救济的那些穷人还有那七十二个被我放走的**幼女,如今是否安然。将军想的比我周密,我做事时不曾考虑许多,只道是在帮他们脱离苦海,想不到却有推他们下地狱之虞。这件事因我而起,我要一力承当,不必将军费心。”
赵定方道:“那另一件事呢?”
“便是将军所说的开创新世”陈胄道:“若是将军因此而死,某家必定舍命为将军报仇。若是将军不能信守今日之言,某家亦当舍命取将军项上人头。”
陈胄说罢纵身一跃,跳下画舫。
水中升起一座数丈高的浪峰,陈胄跃至浪峰之上,迈开大步,踏浪而去。
赵定方望着陈胄,恭敬行礼,心中道:定不负今日之言。
“赵定方!”
温婉一个人走出木楼,手按剑柄道:“你敢放走朝廷钦犯,心中可有王法?”
王非我王,法非良法,我为何要守这王法?
赵定方未将心里的话说出,而是道:“本官此行是为打通灵水商道,不是为了杀人。温姑娘,你觉得这条画舫上死的人还不够多么?”
“不要叫我温姑娘,此处是懿州境内,是我锦官城卫的防区。你该叫我温将军”温婉道:“你这钦差不过是个壳子,岩动才是真正的皇帝使者。你杀了他,这个罪名我们可不会和你一起背。”
“这个真的使者已经死了,这里只有一个钦差”无常印令赵定方气力大增,他提着甘泉剑走向木楼下的温婉,森然道:“便是我。”
温婉虽然眼中闪过一丝惊惶,却挺胸迎向赵定方道:“赵大人,你要杀我灭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