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定方道:“你我素昧平生,你却将这件性命交关的事说与我听,不怕我将你告到巡检司那里么?”
“师父性情古怪,行踪飘忽不定,十年之前便音讯杳然。到底是神是人,自我懂事起,这个疑问便如梦魇般令我一日不得安睡”阿茶道:“我想找个人说出来,又怕累及家人。时至今日,我已是忍无可忍了。”
赵定方道:“还好你遇到的是我。”
“御仙山的空居天三宫主与金光寺的根芜大师都是火术高手,不过,我却信不过老朽之人”阿茶道:“我在邀园之中见识过太多道貌岸然的老朽,在此原形毕露。将军虽是年少功高,想必身上还留着些书生气,有些怜悯之心,故而斗胆与将军谈论此事。将军若是告发我,我只有认命了。”
阿茶说完这段话,长长舒了一了一口气,似是放下一块大石,眉梢眼角的笑意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赵定方忽道:“你觉得武定侯府与邀园相比,如何?”
阿茶怔了片刻,旋即明白,苦笑道:“将军如此深明大义,阿茶自然愿意伺候将军。只是,实不相瞒,当年请那个师父指教我的火术,父母花了一笔钱……我也不知花了多少,父母只说是我欠下的,要我来还……”
“若论花钱,恐怕天底下没几个可以比朱逢时大方”赵定方点头道:“朱家每年给你多少银两?”
阿茶道:“纹银三百两。”
赵定方道:“我给你一千两,如何?”
阿茶咬咬牙道:“三千两。”
“好”赵定方道:“那便三千两一年。”
“将军一言九鼎”阿茶当即跪倒道:“小茶拜见主人!”
赵定方抬手扶住阿茶双臂道:“我府上没有这些礼数……何况,我还要跟朱老板开口将你要过来。你如此伶俐,不知朱老板会不会放人。”
阿茶笑道:“邀园之中比我伶俐漂亮的姑娘多如牛毛。我的过人之处便是火术,可惜在此处不敢施展,主人怎么会在意我呢。”
赵定方道:“你能上倾心台服侍贵客,足见朱逢时对你的器重。”
阿茶道:“大概,是我年少胆大,有时口无遮拦,与玉尘街中的仙子不同,反而讨那些贵客欢心……将军那位侍卫的性情,似乎也是如此。”
“你说得……”赵定方道:“很有道理。”
二人边走边谈,不知错过多少美景,停下来时已然到了龙归之岛的峰顶的倾心台。
倾心台高三丈,通体皆为白色玉石砌成,如一层白雪堆于峰顶。
台阶共有七级,均是整块的白色玉石,赵定方拾级而上,发现候在台上的人并非杨棠或是朱氏族人,而是一身紫衣的昭王世子,宗退之。
“赵将军”宗退之抱拳道:“天府原一别两年,将军屡建奇功,封侯拜将,真是可喜可贺。”
宗退之依旧是一幅书生模样,与赵定方在天府原上见到那个谦逊儒雅的年轻人并无太多不同,只是拘谨之态少了些。
见多了宗戎、宗睿、宗建阳这些跋扈骄狂的王侯子弟,赵定方对这位不同武艺的昭王世子多了几分莫名的信任与亲近之感。
赵定方回礼道:“托世子洪福。许久不见,不知世子如今在何处为官?”
“我这性情哪里是做官的材料?”宗退之笑道:“我在太学之中与先生们研习各族史学,将来想做个传道授业的教习。”
宗退之说得庄重,不似客套。只是他既然身为昭王世子,将来是要回天府原上继承霖骑一卫的。赵定方对这位世子不免又多了几分同情。
赵定方想起一事,问道:“按朱氏的设计,世子走了贵客的花径,该比末将晚些到才是。”
“这……”宗退之有些窘迫笑道:“我平日大半时间都在书斋之中,似这种宴会,一年之中屈指可数。邀园是我头一次来,据说朱逢时此次是受太子之托,一来庆贺将军封侯拜将,一来是为铁将军的公子送行。说起来,我能来邀园,还是借赵将军的光。”
“为铁公子送行?”赵定方奇道:“可是铁繇将军之子铁无虞?”
“正是”宗退之道:“圣上降旨,应星源城之邀,戚国派遣使者前往星源城,并且驻节城中,加封铁小将军为正四品前将军,任是出使星源的副使。”
倾心台另一角上有五六个人一起走向赵定方与宗退之,其中一人一袭黑衣,腰悬长刀,朗声道:“赵兄!”正是铁无虞。
铁无虞身边是司马岳、赵剑星、赫连荣城和毕方,铁无虞第一个见到赵定方,走得也比旁人快些,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赵定方跟前施礼。
赵定方还礼道:“还未恭喜铁将军。”
“赵兄在怪罪我”铁无虞先向宗退之行了一礼,又对赵定方笑道:“此次事发突然,圣旨昨日才传到家中,来不及专程与赵兄道别。”
赵定方道:“出使星源城你是副使,想必正使是位文臣。正使主持全局,可是我朝文臣大多不通兵法,兵事全由你一人主持,你虽手下无兵,做的事情却与一军之将异曲同工,千头万绪,一时难以厘清,道别这些细枝末节不必挂怀。”
赵定方以另一个世界之中使团结构去揣度,想不到竟然猜中。铁无虞奇道:“赵兄不但知晓兵法,似乎对出使外邦之事也颇为熟稔。”
赵定方道:“在赤霄山上看过几本闲书,信口胡诌而已,竟然被我猜中了。”
司马岳等人早等在一旁,待赵定方一一招呼完毕,发现宗退之已经孤身走到倾心台另一角凭栏远望。
司马岳道:“今日太子做东,名为送无虞南下,其实是为了拉拢赵兄。左藏寺掌管天下财帛,赵兄不可推拒。”
赵定方道:“太子主持左藏寺,是文官;我在羽林前军,是武将,武将入左藏寺,似乎无法可循?”
赵剑星也道:“左藏寺与羽林卫是皇家左右手,赵兄从羽林前军入左藏寺,不过是从左手调到右手…..”
赵剑星话未说完,赫连荣城道:“他们来了。”
倾心台有两个入口,赵定方等人站在其中一个入口附近,与另一个入口相距超过十丈。
十丈之外,荣王宗睿白袍挎剑,意气风发、缓步而来。宗睿身后跟着的正是长生会中的干将:小毅侯宗建阳和两个神武将军千夫长杨显、上官雨时。
宗睿的白袍以金线镶边,佩剑的剑柄以金丝缠就,剑鞘上亦有错金花纹,头上戴着紫金冠,贵气十足,宗建阳、杨显、上官雨时身着华服,腰悬宝剑,跟在宗睿身后,犹如簇拥在帝王身后的名将,更显得宗睿气度万方。
宗睿走到距离赵定方等人十步之遥的地方便开始抱拳,满脸春风。
新长生会以司马岳为领袖,除了赵定方,个个都是将相之后,与宗睿为首的长生会必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说不定司马岳等人本在长生会中,只因与宗睿等人志不同,遂另立门户,两人应该是面皮上的朋友,心底里的仇敌。
赵定方一念及此,便主动向后错了一步。
果然,司马岳带头上前,迎向宗睿,抱拳行礼,亦是满面春风。
司马岳开口道:“殿下…….”
宗睿哈哈笑道:“赵将军,恭喜恭喜呀!”说着径自走到赵定方面前,拍着赵定方的肩膀道:“清秋原一战,本王所以能深入敌阵斩首数十,多亏将军在侧翼掩护,今日一定要借朱逢时的酒好好感谢将军助本王一臂之力。”
司马岳怔了一下,放下双手,面不改色道:“我听说姬氏的兵马极为悍勇,不但勾结黄泉林北面的神族为他助阵,还从群玉山上买了毗陀罗天的蛊毒,养出了状如麒麟猛虎的战马。殿下自赤霄山中修习浩然正气御剑飞雷之法,斩鬼杀神,手到擒来。”
宗睿脸上的笑容登时如被寒风吹冻,铁青着脸对司马岳道:“司马岳,你手上拿的是纸扇,我与赵将军手上拿的是宝剑,我们谈的事,你有资格谈么?”
司马岳道:“巡察御使代天子巡狩四方,文臣武将莫不在我双眼之下,殿下说我没资格,是想蒙蔽圣上的双眼么?”
宗睿脸色由铁青变为紫红,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此地最宜喝酒作乐”赵定方道:“司马兄何必与他斗气呢?”
司马岳笑而不语,赵剑星道:“前几日司马兄上了一道折子,痛陈皇亲国戚手握重权尸位素餐之弊,军国要职当选贤任能。戚国万里江山如一片沃土,皇子皇孙并非个个是能耕善作之辈,不如交给善于耕作者操持,皇室坐享其成便好。若是换了不善耕作的人来操持,将沃土化为不毛之地,后果不堪设想。”
赵定方道:“司马兄好大的胆子,这么说岂不是暗指皇子皇孙都是无能之辈?”
“鄙人说话向来有理有据”司马岳道:“从不冤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