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剑星笑道:“司马兄在折子中点了几个例子,说太子与惠王主持左藏寺,戚国商路畅通,商贾兴旺,国库充盈,是不可多得的治国之才;昭王、梁王、慕王或精通兵法,或勇武绝伦,或可为万军之主,或可为千军之将。唯独荣王,武功兵法徒有其表,不自量力又好大喜功,若是在军中或是朝中位居高位,戚国之失,不可估量。”
赵定方想起宗睿身为监军,见敌来势汹汹时便露胆怯之色,见我胜券在握时便忘乎所以,身为监军,不能忠于职守,为争功不惜抗元帅之命,险些误了大事,司马岳竟说得丝毫不差。
皇帝与皇子毕竟是一家人,司马岳这封奏折上去,宗睿没有道理不知道,光凭这封奏折便够宗睿恨司马岳一辈子了,怪不得上来便让司马岳难堪。
赵定方道:“天下毕竟是宗氏的,司马兄的折子递上去,若是没被降罪已经是万幸了,想皇帝听进去一言半语,恐怕是难上加难。”
“赵兄做了侯爷,怎么说话也如同那帮老朽一般”司马岳道:“正因朝中大臣个个皆是如此想法,此事我若不说,便没有人说。圣上哪怕能听进一个字,真正有才能的人便多一分希望,戚国便多一分希望。”
赵定方心中百感交集:司马岳如此做,到底算是终于宗氏,还是终于戚国呢。也许在司马岳心中,宗氏与戚国本是一体,不分彼此的吧。
“太子驾到!”
倾心台下有人高喊一声,台上诸人有高谈阔论的,亦有凭栏远眺的,此时都聚在台子中间,神情肃穆,恭敬地望着东面的入口。
太子宗桓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的袍子,以银线镶边,胸前背后绣着黄色团龙图案,头上戴着一顶白玉冠,背着双手,步伐不紧不慢,眼光不高不低,脸上似笑非笑,自有一股王者的神秘与威严。
赵定方心中道:这个人倒是更有些王者之相,不过比昭王还是差了些。
太子左手边跟着一个身着钴蓝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此人身长八尺,面目极粗犷,浓眉如刀,眼大嘴大,声音却温和低沉,正是邀园的主人朱逢时。
太子右手边是慕王宗戎,白衣佩剑,身量与太子相仿,面容虽也是英武倜傥,却与太子相去甚远。
三人身后跟着一个貌不惊人的青年人,穿着黑色长衫,带着书生常用的逍遥巾,在赵定方看来,与朱逢时一般,是个陌生脸孔。
倾心台上摆了三排桌椅,一排坐北朝南,一排坐东朝西,一排坐西朝东,南面是两个入口,不设桌椅。
喊出“太子驾到”的,正是朱逢时。
台上众人见太子到来,纷纷行礼,齐声道:“恭迎太子!”
“此地非朝堂,此宴亦非国宴”太子笑道:“此乃朱兄家宴,天下一家,诸位尽可与宗桓以兄弟相称,礼节繁冗,莫要坏了各位饮酒的兴致。”
赵定方目光在台上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司马岳等人脸上皆是心悦诚服之色,宗睿身后几人脸上却隐隐露出不屑,最出人意料的是宗退之,这位昭王世子的心仿佛已经飞到天府原上,储君驾临也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朱逢时道:“诸位请坐,武定侯和铁将军请随我来。”
与太子同坐南面那排桌子的,是朱逢时、赵定方、铁无虞和宗戎。太子居中,右手边是朱逢时和铁无虞,左手边是赵定方与宗戎。
坐在西面一排桌子后面的自北而南分别是宗退之、司马岳、赵剑星、毕方和那位身着黑色长衫的青年人。这五人对面坐得是宗睿、宗建阳、杨显、上官雨时和赫连荣城。
桌子是檀木打制,性质古朴,桌面花纹呈山川河流之形,看上去非常悦目。
说是三排桌子,实际是三张长桌,桌子并不高,桌子后面摆的并非高背大椅,而是高矮与桌子正相和的木凳,坐上去十分舒服。
每个木凳后面都站了以为粉色衣裙的妙龄女子。赵定方身后站着的正是阿茶。
众人刚刚落座,两个入口分别涌进十名粉色衣裙的邀园侍女,先在靠着南面栏杆的地上铺了十层叠云锦,又在叠云锦上放了二十个蒲团,接着有二十名彩衣的女子,拿着琴瑟琵琶洞箫短笛,衣袂飘飘,到倾心台正中,对着太子深深一礼,然后退到南面,坐在蒲团之上。
桌上已经放了十五只玉色酒杯,酒杯旁边是十五只近两尺高的白玉酒壶,酒壶形如美女,与无念楼中的仙人指路酒壶异曲同工。酒杯中盛满了赤色美酒,却不见碗碟与菜肴。
“此宴虽是家宴,宗桓却想以美酒敬国事”太子举起酒杯道:“君臣同心,逆贼授首,今日的第一杯酒敬我戚国国运昌隆。”
太子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一入口,赵定方便觉出此酒虽是葡萄酿造,却与马车中所饮的赤霞酒又有不同,自带一股冰爽之气,入腹之后,绵软温和,有种说不出的舒泰。
站在诸人身后的侍女纷纷提起桌上的酒壶,将美酒斟满。
太子又举起酒杯道:“第二杯酒,敬我戚国与星源城永世交好。”
戚国出使星源的副使铁无虞和星源城司库之子毕方同时起身,遥遥向太子举杯示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赵定方心道:戚国敬酒的风俗竟然与我来的世界一般,上来先提三杯。那么,接下来便有人要车轮般一连串的敬过去,最后便是提着酒壶捉对厮杀。
果然,太子第三次举起酒杯,道:“清秋原之战,王师之胜,在天意,也在名将猛士。这第三杯酒,我要敬武定侯赵将军,西御鬼神,东讨逆贼,战无不胜,乃天赐良将。赵将军,我这杯酒敬你,你要连饮三杯。”
赵定方对朱逢时道:“冲锋陷阵讲究一鼓作气,我想一碗喝尽三杯酒,以示敬意。”
朱逢时抚掌道:“好!来人,取玉马飞龙杯。”
不多时,一名侍女捧着一只半尺高的玉杯放在赵定方面前。这只玉杯有两只耳朵,是两只精雕细琢的玉马,前蹄搭在杯口,后蹄抵住杯底,杯身上刻着一条无爪的飞龙,在云雾中翻腾。
阿茶提起酒壶,将玉马飞龙杯倒满。
赵定方举起酒杯,入手颇有分量,杯中酒恐怕五满杯都不止。赵定方向太子举杯致意,而后一饮而尽。
太子面露喜色,抚掌道:“好!”
话音一落,丝竹之声袅袅响起,一队侍女,身着飘若飞仙的衣裙,端着托盘款款而来,将一道道佳肴放在诸位贵客面前。
另有一队侍女,托盘上放着青瓷酒壶和酒杯,换走本来的白玉酒壶和酒杯。
赵定方心道:瓷壶盛白酒,玉壶盛葡萄酒,红酒开胃,烈酒下菜,想不到这个世界饮酒的风俗与我来之处如此相似。
“赵将军”宗戎举起瓷杯道:“将军东征西讨,两次遇到神族,此等境遇当真罕有,不知在将军看来,那神族与我人族有何异同?”
宗戎问话时如一个敏而好学的文士,神态语气都似是一个与赵定方神交已久终于见面的友人,丝毫看不出此人曾于夜半之时身怀利器,为了试一试身手而在僻静无人处截杀赵定方。
“神族亡我之心不死,我族却想世世代代繁衍不息,此乃人神之间最大的差别”赵定方亦举杯道:“若说相似之处也不是没有,神族中了刀剑,也一样会死。”
宗戎还想接着问一句,却见太子已经举杯转向赵定方,便识趣地扭过头去,看着对面弹奏的邀园侍女。
“赵兄”太子道:“我虽不胜酒力,这杯酒还是要敬赵兄。这杯酒之后,我便只能以茶代酒,请赵兄见谅。”
赵定方举杯道:“宗兄乃性情中人,茶酒皆是心意,小弟便以心领了。”
赵定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太子放下酒杯笑道:“自入左藏寺以来,我来倾心台不下百次。每次我都想与在座诸人以兄弟相称,却无一人如赵兄这般爽快。”
赵定方道:“与太子称兄道弟乃是僭越,依律当斩;反之,不过是驳了太子的面子,纵然太子降罪,罪不至死。何况,执意称呼太子为殿下是驳太子的面子,得罪太子一人;若是与太子称兄道弟,却会为千夫所指,无病也会暴亡。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与宗兄把酒言欢的都是聪明人,怎么会做愚蠢的事?”
太子笑道:“赵兄是说自己在做愚蠢的事。”
赵定方道:“人说大智若愚,依小弟看来,大勇,也若愚。”
“好个大勇若愚”太子道:“赵兄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赵定方道:“与友人相谈,我便不转弯抹角了,此宴虽是家宴,我若与宗兄谈些国事,宗兄不会见怪吧。”
“我以三杯酒敬国事,怎么会怪别人讲呢?”太子道:“但说无妨。”
赵定方道:“如今的朱氏富可敌国,单是族中出了几位精于商贾之道的人恐怕难有今日成就。我猜,朱氏背后少不了朝廷的援手。”
太子把玩着青瓷酒杯,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