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茶诚惶诚恐地看着那两个空酒杯,双手紧紧贴着耳朵,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二人讲话,听到赵定方说要将她从朱家要走,忍不住看了赵定方一眼。
“你听见我们说话啦”江迎潮道:“我们与将军谈论的是军国大事,你敢偷听,我要替将军割你的耳朵。”
赵定方对阿茶道:“阿茶姑娘,请帮我倒杯酒。”
江迎潮见阿茶双手颤抖,冷笑道:“你若敢溅出半滴酒来,我便砍了你的双手。”
阿茶稳稳提着酒壶,倒满一杯,酒色嫣红,一滴也未溅出来。
赵定方轻啜一口,道:“阿茶姑娘可知这就是什么东西酿造的?”
“此酒名为赤霞”阿茶道:“是南方客蒙城的血檀浆果酿制而成。主人说侯爷一直在北方,南方的酒喝的不多,特地备了赤霞酒给侯爷尝鲜。”
江迎潮见赵定方与阿茶不理她,便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道:“这酒味道不错,若是有冰块味道更佳。”
“我也觉得这酒虽好,却少了点味道,总也说不出来”赵定方心知江迎潮的水神秘术尚未到点水成冰的地步,便道:“被你说着了。弄些冰块对你来说不算难事吧”
江迎潮脸上一红道:“不难是不难,却能随便哪个人便能瞧见的,要我弄些冰块,除非挖了她的眼睛。”
“侯爷”阿茶道:“这里还有五十年陈酿青锋酒。”
“好。青锋酒易温过再喝”赵定方道:“这轿中藏冰块不易,藏炭火不难吧。”
阿茶笑道:“不难。”探手一拉,在白玉酒壶之下又拉出一个木匣,里面装的却是一只青瓷酒壶和两只青瓷酒杯。
江迎潮道:“炭火在何处?”
阿茶将一只酒杯中倒满美酒,轻轻托在掌心。
江迎潮忽觉一股热浪袭来,阿茶掌心吐出一层火焰,竟是蓝色。
赵定方道:“好厉害的火术,不知师从御仙山哪位大师?”
阿茶道:“十岁时承蒙金光寺根芜大师指点,方得开窍。不过,家父以为女子属水,与火术不相容,不许我再去学,开窍之后便在无进境,让侯爷见笑了。”
赵定方伸手去拿阿茶掌上的酒杯,阿茶道:“侯爷当心。”
赵定方道:“无妨。”
江迎潮自知自己的水术与阿茶的火术比相差甚远,又喝了一口白玉杯中的赤霞酒,幽怨地看了赵定方一眼,托腮望着窗外。
赵定方将阿茶温的酒喝完,轿子停下。
“侯爷”阿茶道:“邀园到了。”
阿茶撩开轿子的门帘,花香无风自入。
此时已是深秋,正是百花凋谢的季节,邀园之中花香馥郁,尤胜三春。
邀园中的花香虽然馥郁,却是甜而不腻,带着一股霜雪的清寒气息,令赵定方恍然又回到仙云纵横白鹤成行的赤霄山中。
除了轿门,赵定方只觉眼前一花,以为是在梦中醒来。
不过两杯酒的时间,赵定方已经置身另一世界。
御天城虽富丽繁华,终不过是人间之境,莫说与赤霄山相比,纵使沾染红尘最多的御仙山,亦比这座大城多了许多出尘之气。
而赵定方所在的邀园,非但花香缭绕不似人间,园中水波浩瀚,雾气蒸腾,水中居然还有一座仙山。山头在云朵之上,白云如带,环绕山腰。
那山峰以青色为底,奇花竟发,异彩纷呈。
“御天城中居然有如此高山”赵定方道:“我却从未曾见,真是孤陋寡闻。”
“侯爷过谦了”阿茶道:“侯爷举目远望,便觉得那山高。”
赵定方收回目光,才见立足之地,地势一路走低,只是道路宽阔平坦,坡度也算不上陡峭,故而没有察觉。
“御天城中所有楼阁假山,不得高过皇城中的凌云、凌烟两座高阁,那座龙归岛也不例外。只是仙境无山,恰如壮士无骨”阿茶道:“我家主人为在此造一处凌云之峰支撑人间仙境,掘地十丈,造出这座千尺高峰,又引水为海,植木为墙,隔绝红尘。此处乃邀园地势最低处,来人至此,不见院外世界,举目便是那座龙归之岛,难辨是梦是醒。”
邀园的围墙是无数两三丈高的常青树木,这些树在地底的根须与地上的枝条皆萦绕纠结,结成一体,密不透风,令赵定方想起宇文青萝以木神术所造的树墙,只是这四面墙高大绵长,并非宇文青萝的秘术所能比。
四名身着白色衣衫的婢女从一条花径中走出,齐齐向赵定方施礼,跟在阿茶身后。
阿茶道:“将军请随我来。”
“引水为海,植木为墙”赵定方道:“这座人间仙境之中有什么不是人造的么?”
“邀园乃皇城之外最大的园林”阿茶道:“原来也是御天城中最为荒凉的一片土地,除了砂砾荒草,别无他物。院中一花一木,一山一水,皆是我家主人从天下各地运来。连侯爷脚下这条路上的石头,也是采自赤霄山。”
阿茶领着赵定方沿着天青石路前行,道路两侧皆是奇花异木。令赵定方更为惊异的是,有一段路竟然铺满雪白的梨花,犹如赤霄山上春到雪盈川时的景色。
“三秋季节,梨花犹开”赵定方道:“你家主人真有逆天之力。”
“侯爷过奖了”阿茶道:“邀园之中虽然景色稀奇,却都是可以用钱财买来的。主人的钱财,全是蒙受皇恩所得。所以,有逆天之力的并非我家主人,而是当今圣上。”
赵定方笑道:“看来你家主人与皇帝交情非同一般。”
“若论赤胆忠心,我家主人与戚国百姓并无二致”阿茶道:“只不过,我家主人的钱财多些而已。”
“恐怕不止多些而已吧”隐忍许久的江迎潮开口便是讥讽的语气:“你家主人造这座园子的钱财,能买下一个南方的城邦了。”
“邀园是我家主人花了十年时间所造”阿茶道:“一座南方的小邦,恐怕还不如这座园子值钱。”
江迎潮刚要还嘴,阿茶道:“将军是我家主人请的贵客,要随小婢上龙归之岛顶峰的倾心台,将军的侍卫另有安排,请不要见怪。这四位妹妹会带将军的侍卫去龙归岛下的画舫中赏海景。”
“小潮”赵定方道:“你有四个人带路,我只有一个,你比我还受尊崇,还不快去。”
江迎潮噘嘴道:“海景有什么好看,不久是一滩水,也好意思叫做海,不害臊。”
“去画舫的路与登岛的路并不相同,景色各异”赵定方别有深意道:“你要看仔细,回来讲与我听,我也将倾心台上的风景讲与你,我们虽然每人只到一处,却都看了两处风景。”
江迎潮眨眨眼睛道:“遵命。”
又向前走了十几步,道路分叉,一宽一窄。
阿茶走进窄些的小径道:“侯爷这边请。”
“侯爷走窄路,侯爷的侍卫却走宽道”江迎潮道:“你家主人太失礼了。”
“大路是为侍卫仆从而设,人声嘈杂”阿茶道:“窄路是为侯爷一人独享之用。”
“小潮”赵定方见江迎潮不肯服输,还要与阿茶斗嘴,便道:“客随主便。”
阿茶对那四个白衣婢女点点头,四人齐声对江迎潮道:“请!”
江迎潮笑嘻嘻对赵定方道:“侯爷,为我带路的人比你还多些。”
赵定方道:“去吧。”
江迎潮随那四个白衣婢女走上宽道,赵定方走入窄路。
赵定方向前走了十几步,阿茶始终跟在身后,便道:“你不为我带路么?”
阿茶道:“这条路一直通往龙归岛下,并无岔路,小婢不必在前面引路。”
赵定方道:“似我走的这条窄路,共有多少?”
阿茶道:“共有一十五条,每一条长短不一,景色也不相同。”
赵定方道:“其中可有什么名堂?”
阿茶道:“龙归岛峰顶上的倾心台最多可坐十五位贵客,是以通往峰下的花径共有十五条;这十五条道路长短各不相同,爵位、官职品级愈高的贵客,走的路越长,道路两旁的花木也更繁茂绚丽。”
赵定方道:“道路长,景色又美,岂不是走的更慢。”
“侯爷明鉴”阿茶道:“爵位、官职品级低些的客人自然要等爵位、官职品级高些的客人。我家主人随受圣上隆恩,毕竟并未在朝为官,每一位贵客都是朝中要员,无论爵位、品级高低,身份都在我家主人之上,自然不好开口直说让一位贵客去等另一位,便设计了这些道路,自然便分出了先后。”
赵定方道:“朱老板连这种小事事都做得如此精细,经商焉能不成?”
又走了数步,阿茶道:“侯爷不想知道您走的这条路有多长么?”
赵定方笑道:“我该问,我走的这条路长度在十五条花径之中排名第几。”
阿茶道:“第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