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仲廉军帐,姬仲廉与霍骏、韩定和二十几个千夫长定下稳扎稳打之计,刚要散去,一个巡逻兵士急急奔入军帐,跪地道:“禀将军,赵定方率骑兵来攻,以妖术将营门外的铁蒺藜一扫而空,连挑十重鹿角,快要攻入营中。”
一众将校闻言皆霍然站起,未等姬仲廉发话,又有两个巡逻兵士入帐急报:“风骑兵四处出击,以火箭焚烧营帐。”
“将军勿忧”霍骏道:“此乃不能视之以能,欲使我军惊惧而失战意。赵定方手上只有五千风骑兵,这五千人连番作战,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我军有骑兵万人,受他诈术所欺,正急于雪耻,士气高昂,军心可用。”
九名骑兵千夫长齐齐跪下道:“愿击破敌军,一雪耻辱!”
姬仲廉道:“好!”
……
赵定方以斩铁之术扫清了姬仲廉军营正门外的铁蒺藜,又以长枪挑开抵御骑兵冲击的鹿角,身后的两百羽林卫和一千风骑随时可以冲入营中。
唐玉关道:“敌军疏于防范,正宜纵兵突击。”
赵定方摇头道:“此时纵兵突击只有我们这两百人。风骑是不会跟进去的,当心有去无还,等他们出来。”
羽林卫和风骑兵大声鼓噪,向营内放了一排箭。
军营内忽然号角冲天,马蹄声隆隆如雷。
赵定方面露喜色道:“来了!”说着拍马向前冲去。
那一千风骑兵见讨逆卫骑兵势众,立马观望片刻,径自拨马回撤。
赵定方刚刚前冲十丈,猛然发现四面尽是讨逆卫骑兵,而那一千给他壮声势的风骑兵早已在半里开外,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只有两百羽林卫骑兵。
赵定方心中骂道:“这帮王八蛋,果然来去如风。”
营门中冲出一员将领,身着四品将军铠甲,手持大刀,大呼冲向赵定方。
唐玉关拔出长剑,正欲上前厮杀,赵定方喝道:“撤!我来殿后。”
唐玉关虽脾气暴躁,却能令行禁止,听赵定方发令回撤,当即引兵向西冲去。
赵定方弯弓搭箭,一箭正中那员将领面门。一面拨马回撤,一面回身发箭,接连射死十余个讨逆卫将校,讨逆卫骑兵的攻势稍缓。
冲在前面的唐玉关亦挥剑斩杀了数名讨逆卫骑兵,两百羽林卫乘机冲出讨逆卫骑兵包围。
清秋原上,数股风骑兵正从姬仲廉的军营外撤回,渐渐汇成一股,有四千余骑,风也似地逃向泠州城。
风骑兵身后是两倍于己的讨逆卫骑兵,两军相隔不过二三十步,战马冲锋时,这二三十步瞬息可达。
霍骏本人一马当先,赵定方就在二十步之外,他连射三箭,皆被赵定方避开。
泠州城已经近在眼前,东门大开,羽林卫的人马还未完全撤入城中。
逃在最前面的风骑兵开始鱼贯入城,霍骏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冲入城去,便是首功。
姬门五虎,除了骁勇善战,每人手下多有智勇之士,故可独当一面。姬仲廉手下三名干将:郭开、霍骏、韩定。讨逆卫中皆传郭开之忠义、霍骏之智计、韩定之勇武。郭开对姬氏忠心不二,只是武艺智计皆不出众,韩定有些胆气,勉强担得一个勇字尚可,若论武艺,甚至不是郭开的对手。霍骏是姬仲廉手下唯一一个智勇双全的将领,只是姬冲本人亦有智将之称,治军以忠勇为先,霍骏在姬仲廉麾下三干将中排名却是最靠后的。
如今郭开中伏战死,韩定屡遭败绩,霍骏或是得成为第一个打入泠州城的讨逆卫将领,替代郭开的位置不在话下。
霍骏以剑尖轻刺马股,战马吃痛,嘶声狂奔,转瞬便跟上殿后的赵定方。
赵定方拧身出枪,霍骏举剑迎击,枪剑交击之间,二人战马一同冲过泠州城东门。
讨逆卫的骑兵跟得极紧,数十骑跟着赵定方和霍骏冲进泠州城中。
霍骏心中狂喜难抑:泠州城门被他打开了。
霍骏与赵定方齐头并进数十丈后,赵定方的枪术陡然凌厉起来。
赵定方与姬仲廉在阵前交手时,霍骏看得一清二楚,赵定方的枪术与姬仲廉不相伯仲,而姬仲廉的武艺确实稍逊霍骏的。与赵定方过了十几招,赵定方的枪术以虚招居多,看上去花团锦簇,却毫无威力。霍骏本以为胜券在握,不料赵定方枪锋一转,中宫直进,长枪笔直刺来。
霍骏横剑去格枪锋,不等长剑递出,胸口忽地一凉,人已经离鞍而起。
赵定方一枪刺穿霍骏,双臂发力,将霍骏从坐骑上挑了起来。
长枪在霍骏胸口一转,倏地收回,霍骏仰面摔下。
落在地上之前,霍骏依稀看到,街道两侧飞出无数寒光,尽数打在他身后的讨逆卫骑兵身上。
泠州城的东门的城墙中传来齿轮转动之声,重愈千斤的包铁大门猛然落下,将两名正在驰入的讨逆卫骑兵连人带马砸成肉泥。
本来空无一人的城墙上忽地多出了数百人,旌旗如林,箭发如雨。
被关在城外的讨逆卫骑兵猝不及防,乱成一团,纷纷中箭。
冲入城中的讨逆卫有千余,刚过城门不久便被连弩抵近射击,骑兵轻便的软甲根本无法抵挡纯钢弩箭,转瞬便有数百讨逆卫死于钢雨之下。
幸存的两百余讨逆卫骑兵撤到泠州城东北一角,对面是黑压压的五千风骑兵。
赵定方立马于风骑军阵之前,手上提着霍骏的头颅朗声道:“主将首级在此,尔等下马缴械,可免一死!”
跟随霍骏入城的讨逆卫骑兵多是霍骏部属,对霍骏颇为敬服,此时见霍骏被赵定方斩首,心中惊惧交加。而霍骏所部骑兵又是讨逆卫骑兵中的精锐,平素自觉高人一等,虽生惧意,谁也不愿做第一个缴械之人。这两百多人面面相觑,等第一个人站出来抛下手上的兵器。
“在下风骑兵统领宋中,素闻讨逆卫将士忠勇无双”宋中策马上前,扬声道:“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宋某向来敬仰英雄,不忍见英雄枉死。诸位勇士若是能打败这位赵定方将军,我便打开城门,任由诸位离去。”
讨逆卫骑兵为首一人道:“君子一言。”
宋中道:“驷马难追!”
“赵将军有慈悲之心,大概也是信佛之人,不过”宋中对赵定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域之内,佛法大不过王法。这些人是触犯王法的逆贼,杀无赦。我曾闻得道高僧为度化万灵,不惜以身饲虎。可见慈悲布施亦是一场交易,世上原没有白白得来的好处。赵将军若想救这些人的性命,可拿自己的性命来换。”
宋中说罢一抬手,身后的风骑兵纷纷收起弓箭,后队变前队,后撤数丈。
“赵将军”宋中笑道:“请。”
那队讨逆卫骑兵见风骑兵皆唯宋中之名是从,胆气登时壮了几分,排成两道鹤翼之阵,便要冲过来与赵定方厮杀。
“我之慈悲,不循佛陀之语,非因君王之命”赵定方提起长枪用力一顿,枪尾直入地下一尺:“宋将军,擦亮你的眼睛。”
赵定方解开染血的战袍,抛在地上,又解开甲胄,一件件抛在地上,只剩一身布衣,提着甘泉剑翻身下马,走到讨逆卫骑兵阵前。
“此地狭窄不宜骑兵冲锋,难以畅快厮杀”赵定方道:“讨逆卫步卒军阵天下无双,诸位虽是骑军,想必也知晓一二。诸位若能下马击倒在下,便可安然出城。”
为首那名讨逆卫骑兵上前一步道:“生死勿论?”
赵定方道:“生死勿论。”
两百余讨逆卫骑兵齐齐下马,各持刀枪在手。
讨逆卫骑兵几声呼喝,讨逆卫的战马纷纷跑入城中,城墙下的空地上立着一个圆形军阵。
赵定方拱手恭敬对那两百余讨逆卫骑兵行礼,讨逆卫骑兵报以震天战吼,如被人追至绝境的猛兽。
甘泉剑锵然出鞘,两道赤色弧光同时飞起,为首两名讨逆卫骑兵横枪格挡,连人带枪被劈成两半。
那两个骑兵身边的同袍来不及惊愕,赵定方已经冲入阵中。
白亮的剑光飞起,三个头颅带着血泉飞离脖颈。
头颅落地,十几柄长枪同时刺中赵定方。
枪锋折断,剑光再次飞起。
鲜血如雨、如练、如瀑,在日光下划出一道道彩虹。
没有喊声,所有人都将气力留到手中的刀枪之上。
没有哀嚎,甘泉剑过处,不是身首分离,便是整个人自上而下一分为二。
枪锋与剑锋刺中赵定方的脖颈、前胸、后背、腰腹、四肢,统统折断。
甘泉剑从左手换之右手,又自右手交到左手,赵定方似乎有四只手,每一次换手,都有至少四个人身首分离或被劈成两半。
十丈之外,宋中脸上的笑容早已凝固,此时已经变成铁灰之色。他身边一名风骑兵千夫长不住呕吐,直到翻身落马,在地上险些吐出苦胆。
赵定方立在原地,双脚不再移动,如一点明亮的火光,而那些讨逆卫奇兵则如飞蛾一般,踩着同袍的鲜血和尸体,不断冲锋。
赵定方发现,恕剑心法与归元剑术都是虚妄,连四正剑法都显得啰嗦。
赵定方所用的剑招只有两种:纵劈、横斩。
原来的圆形军阵,此时仍是圆形,只是圈子比半个时辰前小了一些,矮了许多。
讨逆卫立足之地如下过一场鲜血的雨,每一块青砖都被鲜血染成红色。
赵定方一身血红,唯有手上那柄长剑白亮刺眼,滴血不沾。
赵定方走到焚天面前时,这匹炎龙所化的骏马也不由向后退了两步,谦卑地地下了头颅。
赵定方从地上拾起霍骏的头颅,翻身上马,策马到风骑兵阵前,前两排战马纷纷嘶鸣后退,似是见了魔鬼一般。
宋中死死带住缰绳,俯身拍着坐骑的脖子,总算稳住坐骑时,抬头正见赵定方那张鲜血淋漓的脸。
“宋将军”赵定方道:“他们输了。”
“你……”宋中将目光从赵定方脸上移开,望着那片被鲜血染透的修罗之地道:“既有烈火之术为何不给这些人一个干净。”
“怎么”赵定方道:“你觉得摆在那里不好看么?”
“杀降不祥”宋中道:“我等乃王者之师,焉能做出此种冷酷无情之事?若是传将出去,有损圣上贤德。”
“做人须做彻,杀人须见血”赵定方道:“胜负决生死,是宋将军亲口所说,我不过是遵从将军之命。宋将军是这五千风骑的统领,若是有人将此事传将出去,不必我教你如何做吧?”
赵定方一夹马腹,提着霍骏的头颅直奔东门而去。
东门之外,两万讨逆卫步卒已经在五百步之外列阵,军阵之中耸立着巨大的石炮。
泠州城门缓缓打开,一骑飞驰而来,战马乌黑,骑士血红。
骑士在讨逆卫军阵前五十步处勒住战马,一千张硬弓同时张开,一千支利箭对准那一人一马。
一身血红的骑士高声道:“泠州城守备赵定方在此,请姬仲廉将军阵前说话。”
军阵裂开一道缝隙,姬仲廉在数百骑兵簇拥下,策马来至阵前。
“姬氏一心要反,在下不再强求”赵定方道:“霍骏将军已被在下斩首,首级本应送至京城领赏。讨逆卫将士忠勇无双,令在下佩服不已。特将霍将军首级送与姬将军,此等忠勇之士,请将军厚葬。”
赵定方一扬手,一团黑色事物凌空飞出。
姬仲廉身边一个亲兵上前伸手接住,却是一个麻布包裹,打开是一个头颅,看面目正是霍骏。
那名亲兵托起霍骏的头颅,对姬仲廉道:“确是霍将军。”
姬仲廉看了那颗头一眼,霍骏双眼圆睁,姬仲廉只觉被人当胸打了一锤,张口吐出一道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