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逆卫与赤象军马交锋无数,从未遇到城卫这般孱弱的对手,亦未料到那三百羽林卫人马会自斜刺里杀出。这队人马直奔姬仲行而去,而骁勇善战的姬仲行居然被三箭射死,还被人斩下头颅。
惊愕之中的讨逆卫骑兵马不停蹄,狂吼着向赵定方冲来。
赵定方取了姬仲行的人头,讨逆卫的骑兵不但未因此而丧失斗志退却,反而发狂般向赵定方冲来。
赵定方对身边的铁无虞道:“撤!”
铁无虞一振手上的旗帜,向泠州城方向退去。
赵定方立在原地,那百名铁氏亲兵一半护着铁无虞,一半聚在赵定方身周。
赵定方与这数十铁氏亲兵一面放箭,一面退却。
讨逆卫的骑兵追杀溃退的城卫杀红了眼,最早发现统帅被斩首的讨逆卫也被赵定方和铁氏亲兵逐个射杀。待讨逆卫骑兵大部发现主帅被人取了首级时,赵定方已经在一里之外了。
泠州大营早已一片狼藉,辎重营兵士和守营的步卒一半被友军骑兵踩踏,剩下的被如狼似虎的讨逆卫杀死。
赵定方绕过泠州大营,赶到泠州城下时,发现城门大开。
羽林卫跟着铁无虞的旗帜鱼贯入城,赵定方提着姬仲行的脑袋站在城门外,为羽林卫殿后。
这只王师精锐看着赵定方手上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再看赵定方时,眼中全是敬畏。
待最后一个羽林卫进入泠州城内,讨逆卫的骑兵已经近在眼前。
赵定方拍马入城,命唐玉关率带着几个羽林卫关上城门。
赵定方命铁无虞和唐玉关清点一遍聚在那面夺影城卫战旗下的人马,居然有五百多人。
一员黑甲红缨的城卫将领打马到赵定方面前道:“末将简邕,夺影城卫百夫长,追随将军旗帜,与逆贼厮杀一阵,一同退至城内。”
两万五千城卫,追着铁无虞手上战旗反击讨逆卫的,只有不到三百人。
赵定方见此人眉目之间有些熟悉,但听城外喊杀声渐近,来不及多问,当下道:“请诸位兄弟带上弓箭,与我一同上城。”
城墙之上空无一人,只剩几杆大旗,迎风招展。
姬仲行部下的讨逆卫骑兵有两三千人已经冲破泠州大营,直抵泠州城下,远远望见城墙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断定庞太清已经被吓破胆,直接逃回夺影城内,泠州已经无人把守。
这队骑兵冲至城下时,城头忽地多了数百人,一顿乱箭射死数十人。
三百羽林卫和两百多夺影城卫在铁无虞、唐玉关和简邕指挥下,轮番发箭,将讨逆卫逼退到城墙三百步之外。
“赵将军”唐玉关道:“如今敌众我寡,宜将姬仲行的首级挂在城头,震慑敌胆,使其不战而退。”
“不可”铁无虞道:“悬挂姬仲行首级反而显得心虚。我们只有五百人,讨逆卫悍勇无比,若是这八千人马不退反进,这城如何守得住?”
简邕亦道:“末将以为铁将军所言有理。”
泠州城下的讨逆卫已经聚集了五六千骑,既不进攻也不退却。
唐玉关又道:“讨逆卫悍勇,死一个姬仲行不足以挫其锐气,不如趁他们立足未稳,不知城内虚实先予以痛击。”
赵定方看了一眼铁无虞,铁无虞沉吟不语。
赵定方道:“简将军,你是夺影城卫。我问你,泠州大营中可有攻城战具?”
简邕登时会意,脸色苍白道:“庞大人本想做进攻修戎城的先锋,泠州大营中冲车、云梯一应俱全。”
“他们在等攻城的战具”赵定方道:“铁无虞、唐玉关听令!”
二人齐齐单膝跪地。
“你二人各率百名羽林卫,出南北二门”赵定方道:“我以鸣镝箭为号,鸣镝箭响,你二人便从二门杀出,造势即可,敌若退却,不可追击。”
二人齐声道:“遵命!”各引百名羽林卫,策马分赴南北而门。
“简将军”赵定方道:“你率这三百人守在城头,有敌近城墙百步之内放箭射杀,百步之外,任他驰骋。”
“遵命!”简邕领命之后犹疑道:“赵将军你…..”
赵定方从羽林卫手中去了两壶惊沙箭,对简邕道:“开东门!”
东门是泠州城正门,门外三百步外便是数千讨逆卫骑兵。
简邕怔忡道:“这……”
赵定方道:“若我与铁、唐两位将军皆不能阻挡敌军,你便率带着姬仲行的人头撤出泠州城,把人头交给夺影城中的秦昆将军。”
“将军!”简邕跪倒在地道:“简邕愿与将军并肩杀敌!”
城上的一百羽林卫、两百夺影城卫亦齐齐跪倒,齐声道:“愿与将军并肩杀敌!”
“决战未至,徒死无益”赵定方道:“你们带着姬仲行的人头见了秦昆,才有人知道谁是英雄谁是懦夫。”
泠州大营内,百余讨逆卫骑兵下马,推着三具十丈高的云梯,缓缓走向泠州城。
泠州城墙不过四丈高,那三具云梯是庞太清命工匠临时打造,用来进攻修戎城的。
泠州城的城门缓缓打开,赵定方策马出城,在城墙外百步站定。
姬仲行的死讯已经在讨逆卫八千骑兵中传开,这八千人中大半将校都曾做过姬仲行的亲兵或是同袍,听闻姬仲行死讯时不但并未丧失斗志,反而战意更盛,势要血洗泠州城以报此仇。
姬仲行的副将见赵定方一人出城,背后城门大开,满腔怒火倒有一多半化作犹疑。
庞太清败得太快,讨逆卫成军以来从未遇过如此孱弱的对手。最先率众冲到泠州城下的,正是姬仲行的副将,他见城上守军调度有方,箭发如雨,毫无败象,不由得对庞太清的溃败产生一丝怀疑。
先前被城头箭雨射倒的讨逆卫人马有还未死透的,城下不时传来战马的哀鸣和士兵的惨叫。
姬仲行的副将见赵定方孤身出城,将城门大开,一幅请君入瓮之态,心中犹疑更盛。
讨逆卫兵士推攻城云梯的喊号声在背后传来。姬仲行副将的目光在泠州城墙上逡巡,愈看愈觉得得其中有古怪。
一声箭啸破空而至,姬仲行的副将只觉眼前一花,坐骑头上已经插了一支羽箭。
羽箭贯穿战马的头颅,只留一截黑色羽毛在战马头顶。
赵定方与讨逆卫骑军军阵之间隔着两百多步,那副将根本未料到赵定方可以一箭射中自己的坐骑。
不等那匹可怜的战马倒地,鸣镝之声冲天而起。
泠州城两翼杀声顿起,两股骑兵疾驰而来。
姬仲行的副将心中一寒:有埋伏!
战马倒地,那副将在摔倒在地之前,张开嘴巴。
“撤”尚未出口,声音已断。
那只鸣镝箭自姬仲行副将口中射入,自后脑透出。
这队讨逆卫骑兵刚获大胜,战事未竟,两元主将接连被射杀于阵前。本来一败涂地的敌人,又回头杀来,骁勇如讨逆卫,亦心生惧意。
赵定方连发五箭,射杀五名讨逆卫。
讨逆卫的军心终于崩溃,未等铁无虞和唐玉关的羽林卫放箭,七千讨逆卫骑兵已经拨马退却。
铁无虞和唐玉关聚在赵定方身边,两百人跟在讨逆卫身后,不紧不慢追了一段,在那三具云梯下勒马。
赵定方双手伸出,掌心相对,两道火蛇自掌心伸出扭结在一处,结成一个火球。
那火球不断飞旋,将赵定方掌心飞出的火蛇卷集在一处,不一刻已有面盆大小,铁无虞和唐玉关都觉热浪灼人,纷纷带马后退。
唐玉关道:“这是御仙山日魄之术,赵将军是赤霄弟子,如何会御仙山的术法?”
“唐兄”铁无虞道:“世间能人并非只有上官将军,世间术法也并非只有君临天下的金剑。”
赵定方口中喝道:“破!”
火球又长大两圈,分成三股飞向那三具云梯。
戚国的云梯多为金刚木所造,金刚木木质极佳,且耐火烧。这三具云梯是用泠州城外的林木打造,木质虽然不比金刚木,也并不差,此时遇火,却如浇了火油一般,烈焰张天,不一刻便被火焰吞没。
眼见三具云梯在火焰中崩摧,三人率部返回泠州城。
进入泠州城的门洞时,赵定方看了一眼城门。
泠州城的城门并非两扇开合的城门,而是上下起落的闸门,开关均需兵士在城墙上以绞索拉动。
三人入城,简邕急急从城墙上下来,单膝跪地道:“赵将军,讨逆卫虽折一员大将,兵力却并未受创。泠州城小,又是清秋原上要冲,讨逆卫明日之内定然会发大军攻打。我等皆惟赵将军之命是从,如何据敌,请将军定夺。”
“姬仲行所部人马虽然未伤元气,士气却被我军杀伤,今日之内不会再来烦扰”赵定方道:“简将军不必客气,起来说话。”
赵定方扶起简邕,仔细打量此人,觉得眉宇之间似曾相识,便问道:“你可认得霖骑一卫中的简越?”
简邕道:“简越是舍弟,围剿鬼兵之时壮烈殉国。”
“我曾与简兄并肩作战”赵定方向简邕施了一礼道:“简兄勇武绝伦,是位英雄。”
简邕肃然还礼道:“多谢将军。”
“修戎城距此处不过百里,快马加鞭一日便可到达”赵定方道:“简将军说得有理,明日讨逆卫攻城大军便会兵临城下。姬仲行部有八千骑,吃了这个大亏,再来攻城的人只多不少。修戎城内有八万人马,我们只有五百。我要去借兵。”
唐玉关道:“夺影城中的人马也不足三万。”
“攻守之势不同。要攻城,需有五倍十倍于守城的兵力才有胜算”赵定方道:“我只要借到一万人马就够了。泠州虽是要冲,却非决战之地,姬冲不会在此处纠缠太久的。”
铁无虞道:“赵将军,借一步说话。”
赵定方看了看唐玉关和简邕,道:“若是公事,当开诚布公。”
铁无虞道:“半公半私。”
简邕道:“赵将军但去无妨。”
赵定方与铁无虞走到城墙下,铁无虞道:“秦昆是荣王的人,我担心他不会借兵给赵兄。”
赵定方道:“我与荣王是私怨,这是公战。”
“赵兄怎地忽然变糊涂了”铁无虞道:“天下都是宗氏的……”
铁无虞的话未说完,赵定方心中已然明了。
“你得罪了荣王和长生会便是与天下为敌”
楚灵舟恶毒的言语犹在耳畔。
“你说得对”赵定方道:“他若不借兵与我,我们便将泠州城拱手让给姬冲便是。”
铁无虞道:“秦昆若是既不借兵,又命赵兄守城呢?”
赵定方一愣,道:“我倒没料到这节。”
铁无虞道:“倘若真个如此,赵兄会投靠姬氏么?”
赵定方摇头道:“姬冲虽有小胜,不过逞一时之能而已。我料此战姬氏必败,投靠姬氏不是自寻死路么。”
铁无虞道:“城受不住,又不能投敌,难道赵兄想着自裁不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赵定方笑道:“不必轻言生死。”
“我想过”铁无虞道:“发羽书给我父亲,请他想想办法。”
赵定方忖道:这便是铁无虞所说的私事吧。
赵定方摇头道:“此次伐姬氏的主帅是沈青天,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皇帝和沈青天都懂。你父亲在御天城,即便向皇帝进言,也是鞭长莫及。而且,这还会惹恼沈青天,不值得。我只是个五品骑都尉,守城之责落在我身上的可能微乎其微。”
“便依赵兄所言”铁无虞叹了口气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