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坐北朝南,正门以圣祖谥号为名,名曰“神武”。神武门上城墙阔二十丈,建城楼三层,楼前有一段平台,名曰黄金台,门前有承天广场,乃皇帝检阅羽林五卫之地。
每有重大战事,皇帝于神武门上点将,因而黄金台又名点将台。
黄金台两侧有两座高耸入云的楼阁,西楼名曰凌烟阁,乃历代名将挂相处,东楼名曰凌云阁,乃传世文臣挂相之地。
神武门内有一排瓦舍立于凌烟阁的阴影之中,瓦舍造得方方正正,也无飞檐翘角,屋顶青黑,非石非瓦,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瓦舍门前立着两个八尺高的铁像,背弓带箭,手持长刀,铠甲形质与威武卫一般。
铁像十步之外,站着两排铁甲卫士,健硕孔武,纹丝不动,犹如铁像一般。
兵部尚书刘禁身着紫色朝服,急急走到瓦舍十步之外,一名铁甲卫士开口道:“刘大人,请留步!”
刘禁一愣,道:“军情如火,我要向圣上禀报!”
那铁甲卫士道:“奉上谕,兵部尚书刘禁不得入铁箭堂。”
铁甲卫士目光如刀,言语如铁,有“铁头”之称的刘禁额头冒出一层细汗,踉踉跄跄离了铁箭堂,走出神武门。
铁箭堂内,皇帝一身黑色袍服,坐在一把木凳上。
皇帝背后有一张书案,书案上供着一支黑色羽箭,从头至尾共五尺长,头尾一色漆黑,通体皆为铁铸。
皇帝两边放了四个木凳,对面挂了一幅长约四丈,宽约两丈的坤舆全图。
那四个木凳上有三个已经坐了人,分别是奉国大将军赢纵、兵部右侍郎丁凭和工尹雷霄。
坤舆全图前站了一人,身着黑色软甲,正是镇国大将军李潜渊。
“姬仲行帅八千骑兵进攻泠州大营”李潜渊指着泠州城道:“庞太清一触即溃,狂奔百余里,直接退入夺影城。”
“微臣练兵无功”丁凭起身,跪倒在地道:“请陛下降罪。”
“庞太清是个文官,郑恪是个猎户,朕也没指望这二人能打胜仗”皇帝摆摆手道:“丁卿不必自责,庞太清的夺影城卫不堪一击,陆无期的定天城卫却可与铁麟卫不分胜负。城卫成军不到两年,已经很了不起了。起来吧。”
丁凭起身后,赢纵道:“刘炳业借援梧州为名,发大军围攻定天城,若不及时弹压,恐怕八镇王侯皆生异心。懿州太守蒙赤曾在羽林卫中任职,不如调他的锦官城卫支援陆无期。”
“不必”皇帝道:“铁麟卫对定天城只是围而不攻,陆无期给刘释禅一个下马威之后,定天城外的铁麟卫便按兵不动。刘炳业在等,等清秋原上鹿死谁手。雷卿家,工正司造的兵器送到沈将军营中了么?”
雷霄道:“已于昨日运抵沈将军大营。”
皇帝又道:“霖骑一卫的人马到哪里了?”
李潜渊道:“慕容朔与赫连新月所部枭骑营、斩铁帐四万人马已于昨日通过霖骑二卫地界,三日后即可抵达夺影城下。”
“嗯”皇帝点点头,对李潜渊道:“张道功的人马可有动静?”
李潜渊道:“黑衣校尉探得张道功的四千战象与一万步卒已经度过了长流河,三日之后便可抵达清秋原。另有轻骑五万,已经到达神臂关外,只要姬仲堂打开城门,这五万骑兵一日便可踏上清秋原。”
“甚好!”皇帝道:“你命黑衣校尉传令给沈青天,他要的东西朕都已给他,泠州大营之败,他亦有过失。让他速速将功补过!”
李潜渊道:“臣遵旨!”
“陛下!”丁凭忽道:“雷大人与虎关大师所造之物非同小可,沈青天用它击败姬冲和张道功不在话下,万一沈青天有了此物之后生了异心,荣王年幼恐怕难以压服……”
“雷大人所造之物乃神兵利器。利刃须有鞘”皇帝捋着胡须道:“虎关大师已经将剑鞘交与朕,丁卿不必担心。”
夺影城。
骑兵持着黑底金边的羽林旗帜,成群结队驰过宽阔的街道。太守府外站满黑甲黑缨的羽林卫,太守府大门上的金字牌匾已经被摘下,门众往来全是顶盔贯甲的将校。
太守府内,庞太清满脸土色,双膝跪地,颤声道:“赵将军说他探知姬仲行部只有八千骑兵,老臣不疑有他,欲率部将其聚歼。不想贼势浩大,漫天而来,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老臣与郑将军抵挡一阵,自知不敌,便来与将军报信。可怜郑将军,为老臣殿后,死于逆贼之手。”
偃州首府夺影城是天府原上最大的城池,与南方昆州首府昆吾城一样,因近煤矿铁矿,城中人多以打铁为生,是为天府原上霖骑五卫的军械库。
泠州城是夺影城的门户,两城唇齿相依。泠州城若有敌情,夺影城内的骑兵半日便可抵达泠州城下。
正因如此,秦昆的一万羽林卫前锋抵达夺影城后,庞太清才有恃无恐,将夺影城卫主力布在泠州城卫,一心要抢攻破修戎城的头功,丝毫不怕讨逆卫的精兵强将。
庞太清从未想过溃败如此突然,两军几乎未曾交战,城卫如羊群一般被如狼似虎的讨逆卫骑兵屠杀,他带着数百亲兵一口气奔到夺影城中,连泠州城的城门都忘了关。失了泠州,夺影城便成孤城一座,清秋原上一马平川,夺影城无险可守。
庞太清一心逃命,直到回到夺影城中的太守府内才想起自己已经犯下弥天大罪,一路奔逃脸色始终红光不减,直到此时恍然大悟,登时变作死灰色。
庞太清面前站着一人,黑甲白袍,气度万方,眉发皆白,正是铁衣将军沈青天。
两个身着明光铠的三品将军站在沈青天两侧,一人高瘦清癯,一人高大健硕。
“郑恪死了”沈青天道:“那本将军派去助你的羽林卫斥候呢?”
“赵将军说他是斥候,不上堂堂之阵”庞太清不假思索道:“贼军一冲过来,老臣便再未见过赵将军踪影。”
庞太清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卫士的声音:“将军,赵定方求见!”
沈青天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庞太清道:“让他进来!”
一阵腥风传来,庞太清扭头看见赵定方抬步进门,手上提着一个麻布包裹,下端已被血水打湿。
“赵定方!”沈青天身边那位高大健硕的将军喝道:“你还敢回来!”
赵定方道:“秦昆将军,我为何不敢回来?”
“赵定方”沈青天背对着赵定方道:“庞大人说你不但谎报军情,还临阵脱逃,失泠州之罪,有你一半。临阵杀将不祥,你若能取回泠州城和姬仲行人头,我便免你一死。”
“泠州城尚在我军之手”赵定方打开麻不包裹,拿出一个带血的人头道:“姬仲行人头在此!”
沈青天回头,正见姬仲行那双无神的眼睛。
“姬仲行乃讨逆卫悍将”沈青天接过姬仲行的人头,放在书案上,伸手合上姬仲行的眼睛,对赵定方道:“庞大人说他率数万骑兵来攻,你如何在万军之中取他首级的?泠州城又是如何守住的?”
“姬仲行只有八千骑兵”赵定方道:“然战力极强,夺影城卫与泠州城卫根本不是讨逆卫骑兵对手。我曾向庞大人进言,此战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贸然进击反而会给姬氏可乘之机,我军据守泠州大营待沈将军帅大军赶到便可。庞大人求功心切,主动出战,不想城卫一触即溃。末将与三百羽林卫在庞大人的军阵边缘,大军溃散时,末将率部不退反进,乘姬仲行不备将其射杀斩首,之后末将率羽林卫与夺影城卫残部退入泠州城中。姬仲行部以为泠州城中有伏兵,未敢轻进,退回修戎城方向。”
高瘦清癯的将军道:“城卫主力皆在泠州大营中,既是溃散,逆贼如何以为城中有伏?”
“回宋将军”赵定方道:“因为庞大人逃得太快,连城门都不及关。”
庞太清猛然站起道:“沈将军,他…….胡说八道,请召夺影城卫残部前来对质。”
“逃回夺影城中的夺影城卫恐怕只有庞大人的亲兵吧”赵定方道:“泠州城中尚有两百夺影城卫残部,若要对质,可速召简邕将军前来。”
“简……简邕,还活着?”
庞太清脸色灰白,摇摇晃晃,几欲坐倒。
“庞大人”沈青天道:“你先下去吧,本将军要与同僚商议军机。”
庞太清嘴巴蠕动几下,却未发出声音。两名羽林卫兵士进门将他架出去。
赵定方道:“此人好大喜功,贸然出击,以致数万将士惨死,依律当斩。将军乃讨伐姬氏主帅,阵前有生杀大将之权。此人不杀,难以提振军心!”
“放肆!”秦昆喝道:“五品骑都尉,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讲话!”
“赵定方所言有理”沈青天道:“不过,庞太清不仅是夺影城卫指挥使,还是偃州太守,依戚国刑律,要治他死罪,须九卿会审后奏请圣上定夺。我有权杀城卫指挥使,却无权杀一方太守。”
赵定方道:“奸佞不死,恐伤忠勇之心。”
“说得好!”沈青天道:“我信你是忠勇之士,眼下有件大事要托付与你。”
赵定方道:“万死不辞!”
“泠州城尚在我军手中,这是好事”沈青天道:“只是此城若是一直在我军手中,姬冲便不会与我在清秋原上决战。”
“将军想在清秋原上与姬氏决战”赵定方道:“打开泠州城门便可。”
“泠州城的门自然要向姬冲打开,不过不是此时”沈青天道:“要在三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