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坊、平和坊、泰和坊合成三和坊。
御天城中的正字坊大都环皇城而建,唯有清和、平和、泰和三坊,虽正字坊,却建在御天城西南角上,与东南角上的炎流、星源、龙盾三个杂字坊遥相呼应。
正字坊中楼阁多是坐北朝南,规规矩矩,三和坊却是斜的,三坊围成一个三角形。
三和坊再往南便是乱葬岗,阴气极重,怪事频发,是以坊中人迹罕至,荒草齐膝,蛇鼠横行。
艳阳高照之时,三和坊内寂静无声。
入夜之后,荒草破屋之中便响起猫叫和虫鸣,时有磷火飞腾,蔚为可怖。
泰和坊一处破屋中,六个白衣人整整齐齐地排在地上,一动不动,若非胸口起伏,别人看了定然以为这是六具尸体。
屋顶上有一个碗口大的破洞,先是闪过一道白影,又闪过一道黑影。
屋顶上伏着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黑影高大魁梧,是个男子;白影身材欣长,肩窄腰细,显然是个女子。两人都是蒙面带剑。
黑影道:“看来我们之前至少有两路人马来过此处,其中一路打赢了,把输的一路人马放在这里。”
白影道:“我们之前只有一路人马来过此处。屋里这六个是奉国府的白衣校尉,他们本是在暗中看守鬼兵的。”
“暗中?”黑影道:“若这六个白衣校尉是在暗中看守鬼兵的侍卫,那在明处的看守在何处?”
“地下”白影道:“鬼兵的囚牢便在三和坊之间那块空地之下。”
“此地房舍方位不正,邪里邪气”黑影道:“又在地下建鬼兵囚牢,岂不是邪上加邪。”
“以毒攻毒”白影道:“以邪镇邪。”
“白衣校尉有白无常之称”黑影看了一眼屋里的黑衣校尉道:“这六个白衣校尉被人制服又毫发无伤,来的定然是高手,而且不止一个。现在敌友不分,宜静观其变。”
“也好”白影犹豫了一下道:“不过,一静不如一动,万一我们在此干等到天亮无人露面,岂不是白忙一场?”
黑影道:“不会,有人来了。”
黑影话音未落人已从房顶上跃起,扑向院中。
对面的破屋中冲出一个黑影,身形如燕,足尖在荒草上轻轻一点,人已如离弦之箭,直射空中的黑影。
两个黑影相距一丈时同时拔剑,寒光交并。
两人落地之前已经交了十几招,金铁交鸣之声响成一片。
两人落地之时对了一掌,从屋顶上下来那人纹丝不动,另一人却被击退数尺。
被击退那人刚要挺剑再上,屋顶上传来利剑出鞘之声,一道寒光飞射而下。
被击退之人对屋顶上飞下的长剑视而不见,挺剑直刺对面之人。
屋顶飞下的长剑在半空转了个弯,又飞回屋顶。
两个黑影在空中交手时,另一个黑影悄然跃上屋顶,手持长刀,如一只狡黠的猫,悄无声息地靠近屋顶的白衣人。
白衣女子对院中交手的两人全神贯注,对那持刀的黑衣人毫无察觉,她御剑刺向院中的黑衣人时,背后的黑衣人悄然举起长刀。
刚从屋顶跃下的黑衣人后撤一步,左手剑诀向后一指,那柄长剑在空中翻身,回头飞向屋顶持刀的黑衣人。
刀势陡转,便纵劈为平削,击在长剑之上。
白衣女子双掌在屋顶一按,整个人借力平移丈余。
那屋顶年久失修,被白衣女子一按,哗啦啦又塌了一大片,本来只有碗口大的窟窿登时变成一个磨盘大小的破洞。
白衣女子剑诀一勾,被长刀削飞的长剑飞回手中,正欲再次出剑,持刀的黑衣人已然越过破洞,刀尖递到眼前。
刀剑相击,院中火光大盛。
从屋顶飞下的黑衣人左手剑诀将长剑转向,右手长剑划过一道银色扇面,将对面的黑衣人连人带剑击得倒飞出去。长剑去势不竭,剑招数变,既未刺向对手,也未飞向屋顶,倒像是一个人在练剑。
被击飞的黑衣人在空中连番三个空心跟斗,刚好落在一扇窗户上。这人双足在窗框上一踏,人剑呈一条直线,犹如利箭飞出。
舞剑的黑衣人剑势一收,剑尖向下,双手握住剑柄,将长剑刺入土中。
一道火流自剑柄涌出,灌入地下。
火流自剑身上消失,那人面前一丈处却腾出一道火墙,截住飞来的一人一剑。
火墙有一丈多宽,高逾两丈,热浪逼人。
屋顶上两人激战正酣,火墙如一支巨大的火烛,将二人身影映在青灰色房顶,飞舞如蝶。
不等院中的黑衣人将长剑自土中拔出,那道火墙上出现一个井字形缺口。
赤色火焰犹如一匹红布,被人用锋利的剪刀裁开。
一道黑影自火焰的缝隙中穿过,长剑突刺如电。
使出火术的黑衣人抽身回撤,将长剑自土中拔出又返身刺出。
叮一声,火墙消失无踪,两柄长剑剑尖对剑尖,撞在一处,一柄长剑剑身狭长,一柄长剑锋刃如雪、剑身之上刻满奇形铭文。
两柄剑的剑尖甫一相撞,铭文剑上涌出一股怪力,那柄剑身狭长的剑登时弯成新月之形。
持铭文剑的黑衣人左掌在剑柄上一击,那柄弯成新月之形的长剑绷的笔直,从铭文长剑上弹开,带着长剑的主人向后飞去。
一条长枪与倒飞的黑衣人擦肩而过,射向持铭文剑的黑衣人,月色之下,那条长枪的枪头竟是碧色。
倒飞的黑衣人在破屋门前停住,一只手自黑暗中伸出,止住黑衣人的倒退之势,另一只手对着飞出的长枪一抓一放,锵锵数声,长枪化作五节短枪,三节排成品字阵型射向对面持铭文剑的黑衣人,剩下两节一前一后飞向屋顶的白衣女子。
持铭文剑的黑衣人身形一晃冲入短枪的品字阵型中,那三节短枪似流水遇到岩石,悄然转了个弯,从黑衣人身边滑过。
持铭文剑的黑衣人剑交左手,右手探出抓住长枪的枪尾振臂一抖。
那两节飞上屋顶的短枪被无形的手拉下,锵一声,五节短枪合成一条长枪。
“荣城!”“兄长!”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持铭文剑的黑衣人将长枪抛向对面,伸手解下蒙面黑布,正是赵定方。
破屋中走出一个黑衣人,接住长枪,亦解下蒙面的黑布,正是赫连荣城。
赫连荣城对屋顶上持刀的黑衣人道:“无虞,停手。”
持刀黑衣人身法极快,在白衣女子身前四五尺处织成一片刀网,令她难以施展御剑之术,只能手持长剑,疲于抵挡。两人交手二十余招,白衣女子已有败象。
持刀的黑衣人听赫连荣城说停手,收了长刀,双足一点,人已轻飘飘跃下,落在赫连荣城身边。
赫连荣城面露尴尬之色道:“兄长…..”
赵定方笑道:“我来此处帮人办案,你在此处恐怕也是一般。不知你帮的是何人?”
“他帮的是我”一个白衣公子手持纸扇,昂首迈出破屋道:“在下司马岳,赵将军,久闻大名,想不到你我在此处见面。”
白衣女子跃下屋顶,落在赵定方身边,解下蒙面白纱道:“司马岳,你好大的胆子,敢击伤白衣校尉。”
“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司马岳笑道:“击伤白衣校尉的是这几位兄弟。”
持刀的黑衣人解下蒙面黑布,对赵定方拱手施礼道:“赵将军。”
赵定方施礼道:“铁将军。”
司马岳看了赵定方一眼,对慕容菱道:“你若想跟这些白衣校尉和和气气,恐怕便不会带赵将军前来。我们先到一步,这几位兄弟料理了那几个看门人,便免了赵将军动手,实在是帮了你的大忙。”
慕容菱道:“你既然早到,可知地下囚禁的鬼兵可有异动?”
“箭极原之战后圣上下诏嘉奖霖骑军,说此役将鬼兵一举荡平,世间自此不复有鬼兵之患”司马岳道:“圣上言出必行,将这里的鬼兵一口气都砍了,地下早已空空如也。”
慕容菱对赵定方道:“我们走。”却听一人道:“慢!”
适才用长剑与赵定方交手的人还未解下蒙面的黑布,此人战意未退,眼底一抹金黄,一看便知是南方的龙族。
此人正是星源城司库之子,毕方。
“你便是赵定方”毕方解下蒙面的黑布道:“你如何会南方的十字圣剑之术?”
“说来话长”赵定方道:“此地不宜久留。”
毕方道:“不错。再不走,恐怕便走不了了。”
司马岳道:“你们两个在打什么机锋?”
铁无虞脸色一变,道:“马蹄声……一定是慕王的神武将军。”
……
两百神武将军策马疾驰,奔向三和坊,蹄声如雷。
另有数百神武将军悄然下马,在三和坊以北的几条街道布下包围圈。
宗戎黑袍黑甲,端坐马上,仰头看天。
上官雨时和杨显一身黑色铁甲,策马跟在宗戎身后。
“王爷神机妙算”上官雨时道:“这些人插翅难飞。”
宗戎问道:“哪些人?”
上官雨时愣了一下,道:“捉住之后,自然知道是哪些人。”
“你都不知道夜闯三和坊的是何许人”宗戎笑道:“如何断定他们插翅难飞?”
上官雨时道:“不论何人,遇到王爷都要束手就擒。”
宗戎对杨显道:“杨显,你以为如何?”
杨显道:“属下以为王爷过于谨慎了。三和坊中有白衣校尉看守,若有人闯入定然有一番激战。王爷只管派属下领两百神武将军冲过去助战,不出一炷香,定能将贼人拿获。”
“这些人知道三和坊秘密……连看守三和坊的白衣校尉都不知道三和坊的秘密”宗戎道:“今晚我们恐怕是要空手而归了,有趣……”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神武将军策马驰来,在宗戎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启禀王爷,属下在三和坊一处破屋中发现六名白衣校尉。”
宗戎道:“还活着么?”
那名神武将军道:“昏迷不醒,似乎是中了通冥香的毒。”
“通冥香……”宗戎道:“想不到双月教如此猖獗。杨显,明日传杨继到我营中,叫他带上御天城里的夷人名录。”
……
玉尘街,夕阳楼。
五男一女站在楼后。
“慕容小姐,赵将军”司马岳道:“劳烦二位从正门进入。”
慕容菱道:“你们呢?”
“我们要从这儿跳上去”司马岳道:“因为我们几人一直在楼中喝花酒赏歌舞,从未离开半步。”
楼上丝竹声声,人影幢幢,莺歌细细,柳腰轻摆,光是在楼下看,足以令人心旌摇曳。
“这种主意也只有你想得出”慕容菱道:“男子出入此处是风流倜傥,我若出入此处,便是咄咄怪事了。”
“此案千头万绪”司马岳道:“我本想与你互通有无,看来只能改日了。”
“不必改日”慕容菱指着赵定方道:“我不方便,他方便。”
司马岳道:“多谢,请。”
司马岳说罢纵身一跃,落在一楼窗外,用手扣住窗棱,借力再跃,如此两次方跃到三楼,打开一扇窗户,跳了进去。
毕方依样葫芦,跃上三楼。
铁无虞和赫连荣城对赵定方点点头,二人同时跃起,齐齐跃入三楼敞开的窗户中。
赫连荣城有平步青云之术,跃上三楼并不意外。
赵定方没想到铁无虞的轻功也如此高,心道:这司马岳真是厉害,自己武功虽然不高,身边却有这么多年轻高手。
赵定方道:“这司马岳是什么人?”
“大理寺卿司马辙之子,如今在御史台做巡察御使”慕容菱道:“跟你一样,是个胆大包天的人。”
“他是个男人,夜探三和坊带了三个高手。你只带了我一个,他的胆子没有你大”赵定方顿了一下道:“我进夕阳楼的事,还是不要让明玉公主知道的好。”
“你的心思不在小檀姐身上”慕容菱道:“却还处处为她着想…..惹人误会,非君子所为。”
赵定方皱眉道:“你怎知我心思不在她身上?”
“我是女人”慕容菱道:“我的直觉比你的箭还准。”
“佩服”赵定方道:“那便有劳你跟明玉公主禀报一声,我今夜要醉卧美人怀。”
慕容菱道:“你自己的事,自己去说。”说罢径自走了。
赵定方整了整衣衫,绕到夕阳楼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