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亭在《神霄志异补》中载:玉尘街,烟花繁盛之地,红尘颠倒之所,一砖一瓦皆藏春色,一花一木皆可传情。街中楼宇体态玲珑,恰如艳妆女子,亭亭玉立,倚门娇笑,行人到此,莫不驻足。街中楼宇凡一十六座,高低起伏,各具风情;独夕阳楼与众不同,简洁古朴,孑然独立,如花间老松。
赵定方站在夕阳楼前,看了一眼正门两侧的对联:
横剑映朝露
把酒对夕阳
楼上歌管声声,不时传来女子的娇笑。
赵定方迈步进门,在角落处寻了个位子坐下。
不一刻,一个身穿麻布衣衫,头戴逍遥巾的中年人来到赵定方座前。此人身高八尺,气宇轩昂,三缕长髯平添几分儒雅。
“赵将军”中年人道:“在下是夕阳楼的老板朱淳,楼上有一位客人说是将军故知,请将军移步楼上一叙。”
赵定方心中笑道:这个司马岳真是会故弄玄虚。
赵定方随朱淳走上三楼,十个眉清目秀的女子身着粉衣坐在两侧吹拉弹唱,另有二十个曲线玲珑的女子身着红裙,纤腰如柳,无风自舞。
朱淳引赵定方穿过舞姬扬起的红袖,打开一扇门,门里是一面屏风,屏风上画着一幅人神交战的图画,似曾相识。
朱淳往门内一指道:“将军请。”
赵定方走进门内,门在身后无声关上。
赵定方在屏风前驻足片刻,终于认出这是《云笈天师征天图》。他刚刚穿越到此世,被赢连横、武司辰、李苍梧三人带到乘风居时,第一次见到《云笈天师征天图》。
乘风居中的《云笈天师征天图》笔力雄肆,气势恢宏;屏风上的《云笈天师整天图》工整细致,少了几分豪气,多了几分匠气,一看便知是仿作。
赵定方进门时依稀听到屏风后有人说话,待他在屏风前驻足时,屏风后悄然无声。
赵定方绕过屏风,面前是一张圆桌,五个人围坐在圆桌四周。
司马岳坐在赵定方正对面,铁无虞、赫连荣城和毕方都在座。令赵定方惊异的是,赵剑星也在。
“此处无外人”司马岳道:“赵兄,今天是剑星生日,我们几位兄弟在此处摆酒算作贺礼,巧遇赵兄,请赵兄上来同饮。”
赵定方坐在司马岳对面,笑道:“多谢。”
赵剑星道:“赵将军,前几****曾说带将军与御天城中的青年豪杰相识,剑星心中的青年豪杰都在此处了。”
“几位是长生会的人”赵定方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停在毕方身上道:“没想到长生会中还有龙族。”
“我不是长生会的人,只是司马岳的朋友而已”毕方:“你居然会南方的十字圣剑,我也没想到。适才你我都未尽全力,还要再比过。”
“君子论剑,点到即止。用尽全力便要以命相博”赵定方道:“毕公子与我都是司马兄的朋友,若有死伤,恐怕司马兄内心难安。”
“我是龙族武士,并非人族君子”毕方道:“若我被你所伤,甘拜下风,不劳司马兄费心。”
“好”赵定方道:“你我击掌为誓,来日定然全力比过。”
“赵兄不急”司马岳道:“查明此案之后,二位论剑,我与在座几位兄弟共做见证。”
赵定方沉吟片刻道:“司马兄,我以为,此案难以查明。”
赵剑星抚掌道:“赵兄是我知己。”
赵定方道:“你也这么以为?”
赵剑星点头道:“重臣子女离奇身死,朝中文武剑拔弩张。圣上若想查明此案,巡检校尉定然会四出打探。我们多方打探,始终未见巡检校尉的踪影,却屡见慕王的神武将军。而本该冲在最前的御天府的捕快每次都赶在神武将军之后。神武将军是禁宫侍卫,慕王的后面是圣上,小弟以为,圣上对此案恐怕已有裁决,不想让人扰乱,才派神武将军出面干涉。”
赵定方点头道:“皇帝赐慕容姑娘金牌,命她暗中查探此案,却未将神武将军动向告知,可见慕容姑娘并非皇帝心中查案之人,赐她金牌不过是派她出来乱人耳目。皇帝故布疑阵,想来是在等人入瓮。希望皇帝要捉的人不是在座各位。”
赵剑星道:“我也劝司马兄不必急于查案,大可静观其变。”
“静观如何能知个中变化?”司马岳道:“我要查明真相,才好向圣上进言,弥合朝中文武之间的裂隙。唉,贤君圣主应该令文武百官各司其职,政令通明,更无猜嫌。”
“事不秘,则难成”赵定方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皇帝若是以此案为契机,另有所图,必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司马兄若是一意孤行,反而会为触怒圣意,到时龙颜大怒,司马兄说什么,皇帝也不会听的。如此一来,司马兄为查案所付心血全是无用之功。”
司马岳道:“你也不赞成查明真相,那今夜有所为何来?”
“并非不想,是不能”赵定方道:“况且,我是慕容菱请来的帮手,要查案的是她,我只是随护左右,保她周全。”
赵剑星笑道:“赵兄此来是奉慕容姑娘之命,还是心意已定,愿入长生会与我等共谋大事?”
“慕容姑娘要我来是与司马兄商议此案”赵定方道:“我愿前来一方面是为了帮她。另一方面,荣城与我情同手足,赤霄山一别,我与荣城许久未见,我来是想叙叙旧。”
“荣城常说他有一位兄长,武功术法鲜逢敌手,心思缜密深谙兵法,有大将之才”司马岳道:“若是此人入长生会与我等戮力同心,十年之内,不愁大事不成。荣城兄弟这位兄长并非赫连新月将军,而是赵兄你。”
赵定方看了一眼赫连荣城,赫连荣城道:“我知兄长性情疏懒,志不在此。不过,司马兄却并不甘心。”
赵定方笑道:“荣城知我。”
“玉尘街十六楼,多以风花雪月为名,”司马岳起身道:“赵兄,你可知此楼因何以夕阳为名?”
赵定方道:“愿闻其详。”
“这栋楼是铁氏的产业,自去年起,已经转入无虞名下”司马岳道:“无虞找我为此楼命名,夕阳二字,是我选的。”
“夕阳无限好”赵定方道:“只是近黄昏。”
“不错!”司马岳道:“我自任巡察御使以来,走遍戚国各州府,乍一看山清水秀,物产丰饶不假,仔细看时,富者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青山秀水之间时有饿殍,犹如肉中之蛆,触目惊心。朝堂之上,文武不合,党同伐异。入仕之门,皆为赢、李、刘、赵、姬、杨、司马等大族把持,寒门子弟,纵是天做之才,终其一生,不过是个刀笔吏,一身才华,尽消磨于案牍之间,无所作为。戚国虽强,一如百尺高楼,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烈云帝国已非如日中天,而是日已西沉,只不过偏有些人喜欢自欺欺人,偏说夕阳无限好。一千八百年之后,戚国已如古稀老朽,暮气沉沉。”
“更令人痛心的是,戚国少年毫无朝气,已经为暮气侵染”赵剑星道:“杨显、上官雨时之流所长者既非武艺,也非兵法,而是媚上之道。世家子弟对皇室子孙俯首摇尾,对他人却耀武扬威。江山社稷,万民福祉皆不在意,只求爵禄世代相传。然而,偏是这种人倍受青睐。司马兄曾说此世恶浊,与其横剑映朝露,不如把酒对夕阳。”
“哈哈”司马岳笑道:“那不过是气话而已。若是我等皆知难而退,以酒色酬壮志,岂不是便宜了那帮小人?破旧立新,一扫尘霾,乃我辈之责。只是,英雄业需有英雄相助。赵兄,你意下如何?”
司马岳说得从容平淡,并未慷慨激扬,却自有一股浩然正气,令人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