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定方与石翁在林中分别,又走了半里路,只见山腰上一片楼阁之中灯火通明。
这半里路只遇到一些昼伏夜出的野兽,却并未碰见火焰金刚。
赵定方纵身跃上一株高大的金刚木,伏在树冠之中,接着灯火看清主楼上一块金色的匾额上龙飞凤舞写着三个黑色大字“无念楼”。
楼中传来阵阵悦耳的丝竹之声,女子的欢笑声夹杂其中。
赵定方抽了抽鼻子,问道美酒的香气。
从树上轻轻飘下,赵定方整了整衣衫,若无其事踱出树林。
无念楼门外站着两个粉色衣衫的少女,袅袅婷婷,纤腰不盈一握。
两人的衣裙多以轻纱裁成,露出大片冰雪般的肌肤。这两女看上去柔弱无骨,赵定方却知道两人都是剑术和暗器高手。二人腰间皆藏了软剑,堆若乌云的发髻中插了至少三十根钢针。
赵定方信步走向无念楼,那两位粉衣少女笑靥如花,施了一礼道:“客官可有功德牌?”
赵定方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道:“这里有一千两银子,一半做功德,一半送与二位仙子买些脂粉可好?”
两女对视一眼,笑道:“客官来此可是有约在先?”
赵定方心中一沉:看来无念楼非等闲酒楼,外人不可轻入。这两女身怀利刃,我若露出破绽,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
“有”赵定方道:“两位仙子可认识李苍梧李公子?”
两女脸色一变,赵定方已知二人定然认识李苍梧,接着道:“忉利天宫鉴空上师门下弟子李苍梧是在下挚友,前日约我来此处消遣。”
“客官”一女理了一下发髻道:“李公子并不在楼中。”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看似漫不经心。赵定方却知道已经有三枚钢针被她扣在手上。
赵定方一只手拿着银票,另一手隐在身后,笑道:“他这个人一向不守时。两位仙子既然认得李公子,可知我所言非虚,我想先到楼中喝壶香茶如何?”
另一位少女双手交叠放在腰腹之间道:“客官是外来人,须知无念楼是有规矩的,没有功德牌不可擅闯。”
“看来是我失礼了”赵定方道:“不知何处可得这入门的功德牌?”
“入门的信物自然是在门外得”手上拈着钢针的少女道:“客官无功无德居然能走到此处,想必也有些手段,不知客官想以何手段入得仙楼。”
此女的言语满是挑衅,赵定方笑容满面,皱着眉闭目屏息,似在贪婪地嗅着二女身上的芳香。
方圆三丈之内,至少有十个手持刀剑的武士隐在暗处,其中两三人更是举着连发袖箭一类的暗器。
“非礼勿动”赵定方道:“两位仙子既然以为在下没有功德难入仙楼,在下并非不识时务之人,知难而退,如何?”
“此地并非御天城中的玉尘街,岂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那双手按在腰间的少女道:“邪魔外道擅闯仙山,格杀勿论。”
“哈哈哈哈”赵定方忍不住大笑起来:“在下于赤霄习剑之时亦曾被人指斥为邪魔外道。依赤霄山规,邪魔外道虽人人得而诛之,却也有拔剑一战的荣幸。不知依此处山规,在下可有这个福气?还是两位仙子以为在下会引颈就戮?”
手上拈着钢针的少女冷哼道:“邪魔外道若不束手就擒,死的会更难看。”
“进退两难,唯有一战”赵定方道:“只是在下尚有一事不明:玉尘街中的风尘女子服侍恩客,无念楼中的瑜伽仙子服侍香客,异曲同工,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瞧人家不起呢?”
手拈钢针的少女怒喝一声“放肆!”,玉手一扬,三道寒光打向赵定方。
赵定方双手齐出,十指一张一合,呼一声,那双手按在软剑上的少女已经落入赵定方掌中。
赵定方以斩铁之术将那少女吸至身前,恰成一面盾牌。
打出钢针的少女只见人影一晃,自己的姐妹已经挡在赵定方身前,却无力收回钢针,惊得呆住了。
隐在暗处的十几名武士悉数现身,均是劲装女子,五人手持长剑,八人端着轻巧的连发弩,将赵定方团团围住。
被赵定方当做盾牌的少女眼见三枚钢针向自己打来,双目紧闭,面如死灰。
赵定方伸手在少女腰间轻轻一拍一送,又将她推回原位。
那少女再睁眼时已经在鬼门关里打了个转,再见赵定方时羞怒交加,一按腰间,刷一声,束腰玉带已经化成一柄四尺长剑。
赵定方向持那少女挥了挥手,手上寒芒闪动,正是适才另一个少女打出的三枚钢针。
持剑的少女方才醒悟,若非赵定方接住这三枚钢针,自己早已一命呜呼,举剑欲砍,又拿不定主意。
手持连发弩的劲装女子却是不假思索,一声轻响,八支纯钢弩箭已经离弦。
赵定方身如陀螺,原地转了一圈,那八支弩箭飞到赵定方身前一尺处便如撞在铁壁之上,纷纷弹开。
那些女子见一击不中,正要再次发箭,一只金色大鹏鸟从天而降,化作一条火龙围着赵定方绕了两圈,飞到一人手中。
此人一袭白衣,头戴紫金冠,腰悬长刀,本站在无念楼外三四丈处,一众女子只见此人迈了两步便已到跟前。
“几位姊姊稍安勿躁”白衣人道:“赵将军确是小弟请的客人,小弟有事耽搁,来得迟了,已至酿成这等误会实在该死。”
那些劲装女子一见此人便风一样消失在暗处,手持软剑的少女却撅起小嘴,愠道:“谁是你姐姐,明明我比小一岁,都被你叫老了。一年也见不到你鬼影子一次,来了便是麻烦,当心我到上师那里告你的状哦。”
白衣人赔笑道:“好妹妹,你说什么都依你,千万莫要到师父那里去告状。”
“哎呦,妹妹叫得这般甜腻”打出钢针的少女笑道:“怕是心里早没了我这姊姊了吧。”
“千错万错都是小弟一人的错”白衣人笑道:“还请好姊姊好妹妹饶恕则个。”
持剑少女道:“要饶你也不难,你替我打这厮两巴掌。”
“这…….”白衣人支吾道:“他是小弟的兄长……好妹妹若是心里有气,便打我两巴掌吧。”
赵定方静静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白衣人在一对少女间周旋。
“冤有头债有主”持剑少女道:“欺负我的又不是你,我打你做什么?他这人最可恶,最该打,我就要打他,就要你打他!”
白衣人闪到赵定方面前,苦笑道:“赵兄,小弟刚才舍身相救,此时小弟身陷重围,赵兄为何坐视不理?”
赵定方低声道:“李大人连我的潜行术都瞒得过,区区两个女流之辈如何能拦得住李大人?”
白衣人正是李苍梧。
李苍梧怔了一下,道:“潜行追踪乃小弟所长,应付女子小弟实在力有未逮。赵兄若不肯援手,你我便要在外面喝风饮露了。”
赵定方走到两女面前恭敬施礼道:“适才多有得罪,请两位仙子赎罪。事到如今,也不便隐瞒:两位仙子与我这位兄弟十分熟识,自然知道他生性腼腆,不善言辞,即便有了心仪女子,要开口讲出那是千难万难……”
两女一听李苍梧有了心仪的女子眼色都是一变,尤其是那持剑女子,呼吸急促,脸上绯红,不知是羞是恼。
赵定方若无其事道:“在下不才,虚长几岁,苍梧叫我一声兄长,凡有疑惑,不便问鉴空上师的,他便来问我。今日他邀我来此,正是要问我如何对那女子开口。”
赵定方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对那持剑少女道:“我曾听他说中意之人美若天仙,一柄软剑用得出神入化,只是不知姓甚名谁……我平生无甚喜好,唯乐见有情人终成眷属。仙子若还恼着我,自然任由打骂,只是我亦有公务在身,过了今夜,恐怕误了苍梧的好事。”
持剑少女冷哼一声道:“你们密谋什么有什么稀罕,我才不要听,快进去吧,看你们便觉得碍眼。”
赵定方满脸庄重对李苍梧点点头,又对两位少女施了一礼,昂首走进无念楼。
无念楼并不高,却十分宽阔,赵定方进门后才发现这楼是“回”字形建筑,里面有好大一个天井。
天井中设了一个方形舞台,舞台上有流水回廊,假山假楼,数个女子在台上偏偏起舞,身上的长绫如云飞舞。
悠扬的丝竹声中,红色、粉色花瓣纷纷落下,一个舞女一跃丈余脚尖点在一处假楼的楼顶上,乘势一跃两丈,长绫飞旋,宛若仙子飞天。
赵定方看了两眼,走到二楼一处靠窗的位置,凭栏望着夜空下的御仙山。
“飞天之舞乃无念楼一绝,别处的舞女技艺再精湛,断然是没有这等轻功的”李苍梧道:“赵兄第一次来,为何不去看仙子飞天,而是在此处看死气沉沉的山林。”
“五音使人耳聋,五色使人目盲”赵定方笑道:“我的潜行术本就不如你,若是变得又聋又瞎,岂不是任你宰割?”
李苍梧道:“赵兄言重了。我对赵兄绝无恶意。”
“这个我自然信”赵定方道:“若是你听命之人对我有恶意呢?”
李苍梧道:“赵兄多虑了。公爷是坦荡磊落之人,不会对赵兄不利的。”
“说到坦荡磊落”赵定方道:“这一趟,你是何时跟着我的?从我出了紫衣巷,还是上了御仙山?”
李苍梧道:“从赵兄进入御天城那一刻起,我便奉命盯着赵兄了。”
赵定方心中一惊,这一路总有二三百里,李苍梧一直跟着附近,他竟然毫无察觉。
赵定方叹道:“你的潜行术愈发精进了,我自叹弗如。”
“赵兄不必叹气,此消彼长而已”李苍梧道:“赵兄的御火之术与我赠《明王经》时相比,进境神速。适才在林中一人力敌无量、无形、无相三个护法明王,交手十余回合尚不落下风。小弟自做了巡检之后,用得最多的是潜行术。师尊传我的御火之术几无用武之地,掐指算来,只有赤霄山上和荒野寺中与赵兄并肩作战时用过几次。今夜若是小弟与赵兄易地而处,恐怕早被无相明王的般若剑斩碎了。”
赵定方眉头一皱,道:“想必我与石翁的对话也被你都听去了。”
李苍梧摇头道:“赵兄可知那石翁是何许人?”
赵定方道:“他老人家自称是我的师祖,我也不辨真假。不过他老人家能一人喝退三明王,称得上法力无边。”
李苍梧道:“御仙山开山之时有无相、无形、无量、大慈、大悲、不动六位护法明王。无相、无形、无量明王圆寂之后留下了明王降魔阵,可唤出三明王法相,挥剑降魔;慈悲明王以明王印流传……”
赵定方道:“那不动明王呢?”
李苍梧道:“赵兄今夜见到的石翁便是不动明王本尊!”
赵定方笑道:“你说那位憨态可掬的老翁是不动明王?”
李苍梧道:“那位憨态可掬的老翁活了两千多年,天底下只有神族有如此长的寿命。光是知道这一点,很多人便笑不出来了,赵兄也真是心宽。”
赵定方心道:人世中的神族我见到的可不止石翁一个,算是见怪不怪了。
赵定方道:“无相、无形和无量明王的法力我都算见识了,这位不动明王有何法力?”
“万象皆空,如如不动”李苍梧道:“世间种种法力,到了不动明王面前,皆如梦幻泡影。”
李苍梧忘了以窗外的树林,似是心有余悸道:“无相、无量、无形三明王并非活人,非血肉之躯,水火刀剑皆难加害,亦无怜悯之心,入阵之人不死便不会罢手。赵兄与三明王激战时我便见到石翁赶到,他未出手,我便不敢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