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赵定方在另一个世界时,也觉得诗仙李白的诗文潇洒飘逸翩然若鹤。此时再次吟诵李白诗中的句子,总觉飘逸之中暗藏委屈,潇洒背后实是落寞。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文人墨客的志向与器量大抵如此:以诗文货与帝王家,以期飞黄腾达;一旦不得志,便口不离“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之类的避世言辞。名为避世,实为不舍、不甘,如同口是心非的女子,明明心存爱慕,被爱人遗弃时却偏偏要说“其实我恨你”一般。
难怪另一个世界中的文人常以美人、佳人自况,美人如镜,文人骚客在撰写美人有关的诗篇时,心里看到的其实是自己吧。
红颜多命薄。
世上有靠笔吃饭的男人,亦有靠刀剑吃饭的男人,前者始终是后者的附庸和玩物。
可惜另一个世界中,史书乃是靠笔吃饭的男人所做,故而极力颂扬诗文的力量。
赵定方心中道:笔锋遇刀锋,斯文扫地,还是这个世界更加现实。
寿王听赵定方讲出“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笑道:“此话深得处世之妙,万事皆有天意,不如顺其自然。”
赵定方拿起酒壶,将自己手中的空酒杯倒满,道:“顺其自然乃是大道,说来容易,非高人不能体悟。”
赵定方的马屁拍得寿王十分受用,寿王笑道:“人生不过百年,与天争人斗又有何益?看破放下又有何难?”
“末将乃世俗之人,走的是旁门小道”赵定方道:“以为人生在世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寿王收敛笑容,语重心长道:“奈何风高浪急,安能不退?不如调转船头,随波逐流,顺水行舟。”
赵定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我愿以刀剑为风帆,斩碎狂涛,一往无前!”
赵定方话音未落,一声箭啸破空而至。
慕容菱脸色一变,手印翻飞,寿王放在笔架上那支狼毫突地悬空,如上弦的弩箭,蓄势待发。
赵定方手上的酒杯不知何时回到了侍女手上的托盘里,原先捏着酒杯的手上,捏着一支去了箭镞的羽箭。
“你好大的口气!”一声娇喝自羽箭来处响起:“手无寸铁,看你如何斩碎狂涛!”
娇喝声一落又是嗖嗖两声。
不等赵定方出手,那只狼毫已经疾飞出去,与飞向赵定方的两支羽箭相撞。
几声轻响,毛笔和羽箭都落在地上。
树荫中闪出两匹骏马,一匹纯白,一匹乌黑。
白马上坐着一位男子装束的少女,白色长衫裁得十分贴身,曼妙曲线毕露无疑。
少女一手按着一张绿琉弓,一手抚摸着箭壶里露出来的羽毛。
“慕容家的丫头,你连我姐姐的男人都这么上心,看来大理寺实在是找不到有模有样的男人了”白衣少女笑道:“姐姐,太后把弑神的英雄都赐给了你,你怎地也不好好看着。”
慕容菱脸上涨红,想是气愤之极,却无法开口,胸口剧烈起伏。
赵定方本是侧对着那骑马的白衣少女,此时转身一看,险些把手上的羽箭丢在地上。
令赵定方震惊的并不是身材曼妙的男装女子,而是她身边黑马上的少女。
此女穿着黑色箭裙,纤腰窄袖,腰悬黑鞘长剑,背后背着黑色的弓箭,一张脸被黑布遮去大半,只露额头、眉毛和一双明媚的眼睛。
强烈杀意从赵定方身上发出,那只被赵定方夹在指间的无头羽箭的箭杆上陡然腾起一片烈焰,转瞬化为灰烬。
那白衣少女的坐骑感到赵定方身上的杀意,不安地嘶鸣。而那神族女子的坐骑同它的主人一样,静如止水。
这个神族女子如何会出现在人族的王都?
“王爷”赵定方盯着神族女子的眼睛道:“这两人蒙面带剑私闯亲王宅邸,依戚国律法杀之无罪。王爷一声令下,末将便令这两个歹人立毙于此。”
那白衣女子眉目与宗小檀酷似,定然是明珠公主宗小楠。赵定方装作不知,只想对那黑衣的女子动手,看她是不是在黄泉林中遇到的神族。
寿王道:“将军误会了,那位黑马上的姑娘是禁宫剑术总教习宇文照宇文先生的女儿青萝”。
寿王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面露苦色道:“赵将军,这位白马上的丫头便是老夫的小女,小檀的妹妹小楠了。老夫写字太过用心,有些胸闷头疼,有空再与将军切磋诗文,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戏耍,老夫便不奉陪了。”
寿王说完走近一步,低声道:“这块阴阳石是老夫钟爱的宝贝,将军记得千万护它周全,不可损坏。”
“爹爹你好狡猾”宗小楠在马上道:“女儿还没找你来评理你便临阵脱逃。”
寿王指着赵定方道:“这位赵将军是赤霄高足,精通我戚国的律令格式,以后评理的事爹爹我就让贤给赵将军了。”
寿王拍了拍赵定方肩膀,带着那两个侍女绕过明玉楼,消失在树荫里。
“好姐姐”宗小楠柔声道:“你的侍卫烧毁了妹妹的箭,你把他赔给我吧。”
“好妹妹”宗小檀笑道:“你不是要我好好看着他么,任你怎么要我都不会给的。你若是也喜欢弑神的英雄,去找太后要啊。”
宗小楠扬起下巴道:“你等着,我会的。”
“还有你,慕容家的丫头”宗小楠用下巴指着慕容菱道:“你不在大理寺当值,来我家做什么?你撞坏了我的箭,如何赔我?”
“公主殿下”赵定方道:“适才王爷以将裁决之权托付与我,依我看,慕容姑娘并没有弄坏殿下的羽箭。”
赵定方屈指向地上的两支羽箭一弹,两道火蛇将那两支去了箭镞的羽箭包裹,转瞬烧为灰烬。
赵定方道:“分明是我弄坏了殿下的羽箭。”
“英雄救美,好潇洒!”宗小楠抚掌道:“姐姐,你的闺中密友与你从太后那里求来的男人这般纠缠不清,你居然沉得住气,妹妹真是佩服你的器量。”
“公主殿下!”慕容菱脸色阴沉道:“你可知道依戚国律法,侮辱朝廷命官轻者掌嘴二十,重者笞三十。你知我在大理寺任职,依然口不择言,纯属明知故犯,你再胡说我便将你锁拿投入大理寺天牢。”
宗小楠咯咯娇笑道:“你不过是个六品主簿,还来吓唬本公主,这个名头还不如羽林右军将军之女的名头响亮。”
宗小檀对妹妹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却对宇文青萝道:“青萝妹妹,宇文先生近来可好?”
“家父身体康健。”蒙面黑布之后传来温润可人的声音:“多谢公主殿下关心。”
“宇文姑娘”赵定方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姑娘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问得好”宗小檀接口道:“便是我也没见过宇文姑娘的真容,不会是面目可怖,怕吓到别人吧。”
赵定方盯着那双明媚的眼睛道:“也可能是美貌绝世,怕伤了别人吧。”
“呵呵”宗小楠道:“天下男人谁不对绝世美貌趋之若鹜,美貌哪有伤人的道理?”
“美艳如刀,是可以伤人立死的”赵定方道:“这块蒙面的黑布便如刀鞘,艳光尽敛,刀下留人。”
听赵定方如此说,宇文青萝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黄泉林的冥瀑之中,宇文青萝用那柄利剑在赵定方胸口连刺数下,若非有将军印护体,赵定方早被刺了好几个透明的窟窿。
宇文青萝根本没对赵定方手下留情。
倒是赵定方,在见到宇文青萝的真容之后便未再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