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定方与吕申图在天府原上行了数日,发现前来投军的年轻才俊比比皆是。
赵定方虽自幼便在赤霄山,十六岁之前为人痴傻,认识的人屈指可数,熟识的只有武司辰、赢连横和慕容菱等人。倒是弘文馆出身的吕申图,结交甚广,一路上不时与熟人攀谈,其中不乏赤霄九宗的弟子,而这些人赵定方竟是一个也不认得,出自御仙山三十三天宫的弟子就更不消说,赵定方只认得一个秦重,也就是巡检校尉李苍梧。
赵定方忖道:自古成大事者,均是左右逢源之辈;单打独斗只是匹夫而已,勇武绝伦如霸王项羽,最终败于刘邦之手。而刘邦本人也承认自己军政才能远不及萧何、张良、韩信三人,不过三人肯为他所用,故而能建刘汉王朝。项羽刚愎自用,有一范增而不用,自然难敌刘邦。
赵定方很想借机认识一下投奔天府原的青年才俊,二人的脚程便慢了许多。
好在赵定方手中拿有两府官印的路引,沿途驿站均可投宿。戚国驿站由兵部军驿司管理,大部分都是军民两用,唯独天府原上的驿站只供军用。驿站虽隶属兵部,兵部尚书不过是二品官员,而两府将军却是一品将军,戚国兵事总归两府,持有盖有两府官印的路引便可在军驿投宿。
吕申图手中拿的却是尉迟晃的一封信函。尉迟晃的字迹虽然令人不敢恭维,沿途驿站中的兵丁居然都认识那幅鬼画符般的字体,吕申图在天府原的官道上也能畅通无阻。
赵定方与吕申图个性相近,谈得又几位投契,很快成为挚交。赵定方对吕申图的人脉颇为敬服,问起缘由,吕申图笑道:“这全是托家父的福。”
吕申图的父亲吕义山本是个造军械的工匠,后改行做首饰,手艺精湛,不输京城工正司的雕璜监。雕璜监中的工匠专为皇家制作首饰,平头百姓无福消受,昆吾吕记便是平民中的雕璜监。吕义山为人圆滑,颇会结交各路豪杰,吕氏在昆吾虽非名门,却是极为有名。
吕申图自幼聪明伶俐,在吕义山的调教下也颇通交友之道。吕义山与昆吾的名流商贾为友,吕申图便与这些名流商贾的子女交往,父子二人相得益彰。
吕申图笑罢长叹一声道:“只是这等福气我并不想要。”
“熟人好办事”赵定方道:“朋友多些不好么?”
吕申图摇头道:“这些人虽与我相熟,我始终不过是一个首饰匠的儿子。我于这些人,不过是得到些新奇首饰的手段罢了。赵兄,你说这样的朋友再多又有何益?”
赵定方一时语塞。
吕申图见赵定方默不作声,慨然道:“我吕氏于这些朋友,是一个取之不尽的首饰盒子;这些朋友于我吕氏,只是一张张画着笑脸的面具。我入天府原无他,只想有朝一日我拜将封侯之后,看看那面具之后是何肺腑。”
赵定方想起初学潜行术时夜探赤霄山,白日里绝尘出世的宗师们,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心中暗道:面具之下便是人心,人心叵测,纵然身为将相,又如何能看清呢。只是他见吕申图踌躇满志的样子,不忍点破。
吕申图转头对赵定方道:“赵兄呢,若拜将封侯,又想做些什么?”
“我在赤霄山中时,虽非锦衣玉食,总算衣食无忧,以为天下之人都是饱暖富足;下山之时,才见贫者衣衫褴褛,食不果腹。我在故乡时曾听过一句话‘富者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赵定方道:“像我等这般无权无势的,想谋得立足之地,若非沙场建功,简直无路可走。封侯非我意,生活所迫而已。”
吕申图面露惭色道:“赵兄这般说,倒显得我太肤浅了。”
赵定方忽然笑道:“你果真信我之言?哈哈,锦衣玉食如花美眷哪个不喜欢?山中沉闷,我北上从军为的是一朝位列王侯,钟鸣鼎食,夜夜新人,遍尝红尘美艳。食色性也,我从未自觉肤浅,倒是觉得说出了多少正人君子说不出口的实话!”
……
一日清晨,二人刚刚上路,却听背后叫吕申图姓名。
二人勒马,只见身后十丈处四骑疾驰而来,在二人面前五尺处齐齐勒住马头。
一个身着蓝色布衫的少年朗声道:“吕兄别来无恙!”
此人胯下一匹黑色骏马,十分神骏,比另外三骑高出半头,这人身形也比其他三人魁梧,坐在马上如一座小山,马鞍上横着一条乌沉沉的混铁棍。
吕申图笑着施礼道:“燕兄别来无恙,此去是想投哪位将军?”
吕申图对赵定方小声道:“此人是我在昆吾弘文馆中的同窗,名叫燕虎臣。”
燕虎臣道:“霖骑一卫是戚国之箭,枭骑营是利箭之锋,我等自然是投奔慕容将军。”
吕申图道:“我与这位赵兄也有此意,不如同行如何?”
燕虎臣惊道:“赵兄?可是铜瓯城里‘单枪降双将,一剑抵千军’的赵定方?”
赵定方听见“单枪降双将,一剑抵千军”一阵愕然,拱手道:“在下赵定方,刚刚路过铜瓯城,却不知‘单枪降双将,一剑抵千军’之事。”
燕虎臣身边一位身着赭色衣衫的少年道:“争锋客栈的伙计说赵定方单枪匹马,不仅止住了大内侍卫与这位吕兄的争斗,还喝退了千名铜瓯城卫,现在铜瓯城大街小巷都在传说赵兄之名。”
此人坐骑是一匹黄骠马,马鞍上挂着一对钢锏,他身形最为瘦弱,声音却最为响亮,比燕虎臣的声音还要响上三分。
赵定方与吕申图相识哈哈大笑,赵定方道:“这位兄台口中的赵定方便是我,不过我并无单枪匹马喝退千军的本事,那伙计其实是个说书人,他的话当不得真的。今日幸会诸君,来日便是同袍,还请多关照。”
那赭色衣衫少年拱手道:“在下卫仁孚,幸会。”
赭衣少年的少年身着黑衣,骑的却是匹白马,腰悬长剑,拱手道:“在下御仙山忉利天宫鉴空大师门下林若川,幸会。”
卫仁孚又抢过话头道:“在下卫仁孚,无门无派,不知赵兄见我是否有幸。”
卫仁孚声音极为响亮,燕虎臣俨然四人之中的首领,面露尴尬。林若川倒是十分从容,微微一笑,向赵定方点了点头。
最后一位少年身着白衣,胯下一匹枣红马,长剑背在身后。
赵定方对身白衣和这种背剑的方式再熟悉不过,只是这人的面容极为陌生,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何时何地见过此人。
白衣少年拱手道:“赵师兄,数月不见,久违了。”
赵定方心道:这人果然是赤霄山弟子。
赤霄山上,赵定方先后数次与长生会的人交手,每次对方都人多势众,说不定此人也是长生会的喽啰。
赵定方回礼道:“恕我眼拙,不知这位师兄是哪一宗门下?”
白衣少年笑道:“在下振霄宗方定北。”
赵定方心下稍定:长生会之人均在上三宗,振霄宗位列中三宗,此人应该与长生会没有关系。
方定北道:“赵师兄艺高胆大,数次击败长生会,在中三宗下三宗中已是传奇。演武大会之上,赵师兄力挫楚灵舟,我们一众师兄弟都以为今年若是还有玄龙牌,非赵师兄与赢师兄莫属。”
赵定方从方定北的言语之中听出,长生会在赤霄山原来并不是什么秘密,且树敌众多,只不过这帮人靠山太硬,中三宗和下三宗的弟子敢怒不敢言而已。
赵定方当即拱手道:“你我一山习剑,当属同窗,相见不相识,是我失礼了。”
吕申图在一旁笑道:“你还说自己无人相识,其实却是声名煊赫,威震赤霄山啊。”
“如此甚好!”卫仁孚高声道:“在下最喜欢与正派名人切磋,还请赵兄不吝赐教。”
说罢从背后抽出双锏,摆好架势,便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