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扬虽是号称有天下第一凶人的弟子,却是第一次新眼看到师傅杀人,也是他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他面前失去,此时他英俊略微白嫩的脸更加苍白,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喃喃道:“师傅、、、、、”
而杜胜亦微微一怔。他杀过不少人,但却没杀过手无寸铁的村妇,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微感不安,但立即被凶暴所淹,喝道:“扬儿,他还没死,快给他解药。此地不宜久留。”
就要带走宋小福,却见一条人影从山顶飞泻而下,速度之快直如飞电,转眼就到了跟前。却是个中年和尚。
杜胜正要发话,那和尚一眼落在宋小福身上身形陡然一晃,一跨脚便绕过杜胜。
杜胜看得一呆,急道:“扬儿小心。”话音刚落,林飞扬不明白是什么回事,直觉劲风扑面,便不由自主退后一步。
那和尚正是梦觉,他一手抱起宋小福,触手冰冷,惊叫道:“寒冰毒掌。”朝杜胜望去,道:“碧血老怪是你什么人?”
杜胜看他年纪与自己相差无几,竟是敢直呼恩师名号,怒道:“哪里跑来的野和尚,快放了那小孩。”
梦觉摇摇头道:“看施主也非一般人物,竟对一个小孩下此毒手。”杜胜脸一红,道:“和尚,你是要多管闲事了?老夫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他眼见又起事端,宋小福若不及时服用解药,难免送命,所以他话刚说完,就伸手朝梦觉抓去,想把宋小福抢到手。
梦觉侧身让开,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与世无争,施主何苦相逼。”杜胜见他轻易的就避开自己一招,更不敢大意,道:“和尚好身法。没想到杭州城藏龙卧虎。和尚想来是少林高僧,与无相如何称呼?”说着亮出兵器,不过是一柄普通的青钢剑。
梦觉看了一眼怀中宋小福,见他失去知觉,不知死活,和慈的脸上涌起一阵红潮,道:“老衲开罪。”身形一晃,就到杜胜面前。他抱着一人,脚下依然流云行水,似乎一点都不受阻碍。
杜胜扬剑斜击。梦觉视若无物,五指伸直,径刺杜胜喉咙,竟似长剑在手一般。杜胜不但轻功天下无双,而且拳法剑术都非同一般,剑术虽没列入四大剑客之中,但也鲜有敌手。这时见梦觉举手投足间严然名家风范,攻其必救,势如惊鸿,竟无从抵挡,惊骇下暴退闪开。一招之间,被人赤手逼退,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也是他做梦都不会想到得。
梦觉微露惊讶,淡淡道:“施主是半路投师的吧,施主不是老衲对手,快请回吧。”
杜胜道:“你认识家师?”刚交手一招,竟把自己的功夫底子看得清楚,比刚才更惊,饶是他平素自高自大,这时心也有点虚了,知道碰上了真正的高手。
梦觉道:“有过一缘。”
杜胜心中一跳道:“大师原来和家师旧识,在下不敢班门弄爷。不知大师如何称呼?”他自身就是天下有数的高手,但却想不出当今还有这么一位高手。
梦觉道:“老衲村野闲人,施主不问也罢。”他发觉宋小福心还在跳动,略微放心,正要移步而去。
杜胜干笑一声,他原本担心这和尚是少林寺高手,不敢轻易得罪,见他不说来历,心下觉得更好,道:“大师既不肯见赐那就算了。只是这小孩老夫无论如何都要带走。”说着缓慢扬起手掌,“寒冰毒掌”己畜势等发。对方武功虽高,却必然挡不住自己的毒掌。
对于“寒冰毒掌”,他有万分信心,这世上还没有人能挡得了他的毒掌。
望了充满杀气的杜胜一眼,梦觉暗自叹惜,道:“你的‘寒冰毒掌’大概才有六七成火候吧?施主不是老衲对手,何必自己为难自己呢?”
在“寒冰毒掌”前竟还有人敢说这样狂傲的说?杜胜不由仰天大笑,道:“嘿嘿,六七分,那就试试这六七分吧。”挥掌朝梦觉打去。梦觉一直淡然面对杜胜,只到这时才觉不好应对,还没等杜胜掌风袭来,己是连退两步,反手把宋小福背在背上。一手就着篱笆墙抽出一篱笆竹条。那篱笆竹条纤细不足手指粗,颤抖抖的,眼看那杜胜发出的毒掌掌风挟着淡淡冰气似一股冰柱袭到,气势磅礴骇人之极。
梦觉却是不惊慌,篱笆竹条一抖,陡然分化出无数竹影正击中杜胜掌风。掌风带有冰气隐然有形,却一下子四处散开,如烟消云散,化于无形。
杜胜脸色难看之极,掌风有形无质,正所谓无孔不入,却被一枝毫不起眼的竹条挡的寸步无法前行,这怎能不叫他心惊?他暴喝一声,“寒冰毒掌”再次发出。但就在这时,那一直抖动不止的篱笆竹条却忽然凝滞不动,竹身蹦的笔直,犹如似一条钢尖,正朝向杜胜左掌掌心而来。
杜胜如遇鬼魅,慌忙收掌暴退!因为掌心正是他的“寒冰毒掌”的唯一破绽。要知“寒冰毒掌”的毒气无人能解,但就掌法而言也是一般,只是掌气中人既死,就算知道破解但又如何近身得了?杜胜的掌力还没能分布方圆一丈之大,而梦觉更是天下惊世骇俗的人物,远非一般能比,便被欺近,攻其弱处。他呆呆望着梦觉,犹是难以置信眼前所发生的事。
梦觉收住篱笆竹条,道:“请施主慈悲,解药救人。”
杜胜蹦紧脸,虽是败了,却仍是傲气冲天,道:“你即能挡得住老夫的寒冰掌,想来是有能力救他了。何必寻老夫来解药?今日就此别过。望大师身体安康。在下他日再来领教。”说着竟转身而去。
林飞扬望了望梦觉和正还在哭泣的陈晚霞一眼,抖着嘴想跟师傅一样交待一些场面话,却终是没说,随师傅而去。
梦觉静静望着杜胜师徒离去,明知没有解药,宋小福生命岌岌可危,却终是任由其离去。
宋天多,一个老实巴交的椎夫。虽才近半百的人,但岁月磨难,己可见两鬓斑白,刀刻皱纹满脸。他一生潦倒,终日为三餐奔波。但他依然知足,因为他拥有一个温馨的家,有与他相知相敬相爱相扶的妻子,当然儿子更是这一家庭的快乐源泉。但是这一切在这一天全变了。
宋慈安详的躺在清隐寺大殿里边上用木板临时搭成的床上,一如往昔沉睡未醒!但是,从她失去血色的脸,从他紧握着她的手上传来的几乎让他无法承受的寒气,都在血淋淋地告诉他,己经跟以前不一样了,她再不会再醒来的!
“怎么会成这呢?为什么会这样啊?”宋天多的心在揪痛,终于老泪纵横。“不会的,这是谁在开玩笑啊。”他双手五指互叉紧紧捂住宋慈的手,那冰凉如冰的手让他痛惜不己,他要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寒气让他身体僵硬,让他呼吸困难,他也不管不顾,直到失去知觉。
等他醒来时,己是深夜了。不知是谁把他从宋慈身边移开,他发现自己在厢房里,他一滚而起。
大殿里不知何时己点上了灯,一股寒气弥漫四处,在这样的夜里,竟是让人觉的幽深可怖!
宋慈依旧还在躺着,她的身上盖着一张厚厚的绵被,但是寒气仍在不停地散发着,似己变成了一块千年寒冰!
他心又阵阵绞痛。
大殿里还有三人,那正是陈晚霞和她的父母陈心、林平芳。陈心发现了他,道:“老哥、、、、”宋天多嘴哆嗦着,没说话只把目光投在宋慈身上。陈心与他相邻多年,深知他们夫妻感情,一时无言可劝,只无力而重复道:“老哥、、”宋天多强打精神,道:“我没事。小福他、、”
陈晚霞双眼红肿,看来哭了不少,边声音都带沙哑:“老师傅还在禅房里。”
自从梦觉把宋小福带回寺里后就进入禅房,不让任何人打搅,到现在大半天,全无动静。
宋天多露出僵硬的笑。没消息说明还在救,还有希望。
陈心喉头阵阵哽咽,强忍住悲伤,道:“老哥,梦觉大师傅神通广大一定能救吓福的,你、、、、不用太担心。你看老大嫂现在这、、、这样子、、、、总是不好是不是?就让她入土为安,省得、、、、省得、、、、”他想说的是宋慈忽然暴毙,而且成这般怪样,若是传了出去,怕会传的不成样了,对宋慈名声将会大损。
宋天多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浑身一颤,悲愤难当,黯然点头。
陈心小心道:“这事宜早不宜迟,不如明天、、、、你看如何?”
宋天多转眼望着老妻,心想道:“明天,明天以后我就真的再也看不到你了吗?”
“老哥,你看,你有没有合适的地?”
“就后山吧,那里山高,她能一眼看到家!”宋天多说完这句话,几乎脱虚。
夜静更深,万物入眠。
大殿静秘无声,只有烛光一隐一亮的,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宋天多仿佛入定的老僧,默默地陪着老妻度过这最后的一夜。烛光把他的身影模糊倒映地上,忽然,倒影边多了一条人影。那是个幽灵般的全身黑衣蒙面的黑衣人,无声无息地从外面飘荡进来。
这人正是杭州城的首富,杨大善人杨任海。
他一进入清隐寺目光就被宋天多吸引住。
是的,任你是白痴,也能看的出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多么爱他的妻子。杨任海极是惊讶,他实在看不出这平凡的只为一日三餐而奔波的村夫,竟还懂得奇妙的爱情。他心受震撼,一股久违的情绪电一样传遍全身。他忽然怪起杜胜,怪他不该拆散人家,当他回过来的时候,不禁为自己刚才的念头感到荒唐。
他不再理宋天多,朝一间厢房飘荡而去,无声无息,如一团黑雾。
禅房里无灯,借着大殿里的烛光能隐约可见梦觉盘坐床上,他的身边躺着一个小男孩,正是宋小福。此时他似乎睡的很安详,不再像下午时那般脸发白,浑身发抖。这显然是梦觉全力施救的结果。
“寒冰毒掌”对梦觉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可以说就是因为它而改变了他和他至亲的一生。但是要救宋小福,他却又无能为力,虽然宋小福伤的其实是非常非常的轻微,因为宋慈在那关键时刻用自身挡在了他面前,而寒毒也仅仅是从宋慈身上传导过来的,可这已足够要他一个十四五岁小孩子的命了。“寒冰毒掌”虽称为毒掌,其本身并无毒。只是所练掌气能化为冰气侵入人体聚而不散,药石无救。非得本身有至真至阳的纯厚内功慢慢化解才行。宋小福一个村野小孩子,哪来的内功可练?所以,梦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过是从外境帮助他,却不能帮他根除。
黑暗中看不清梦觉的脸,只见那一双浓厚的眉毛有力地抖动着,似在强忍着什么。
梦觉眼睛陡地一亮,朝大殿望了一眼,心中一直强忍的愤怒如大火燃起,心里冷吭着:“自来送死,可就怪不得我了。”正要站起,触手碰到脚边的那一串平时不离手的佛珠,一种冰冷的气息传来,他心一凉,烦燥慢慢消散,又垂目静坐。
杨任海站在窗前,窗半开着,能清楚地看到梦觉。梦觉仿佛老僧入定,跟本不知窗外正有人想要他的命。杨任海把目光投在宋小福身上,正要动手,就在这一刻,整个禅房里弥漫出重重杀气,犹如排山倒海朝窗外透出。
杨任海大吃一惊,他是剑客,这一股忽然涌现的杀气凛冽无比,正是他非常熟悉的剑气!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包裹,那里是他的命,他的精神,他的一切——剑。
但就在他刚刚握紧剑柄的时候,那一股杀气陡然消失。杨任海默然注视着仿佛一直沉睡入定的梦觉,刚才的感觉犹似在梦中,但却真切实在,他知道碰到了绝顶的用剑高手。他有些不甘心地望了宋小福一眼,没打没把握的战的他缓慢退去了。
山下,有一人正是杜胜,看到杨任海从清隐寺出来,他问道:“怎样?”
“宋小福还活着,不过你说的那和尚很历害。”
“你们交手了?”
“没有。”杨任海摇摇头,道:“一侠双侣三高手四剑客,杜庄主该听说过这句话吧。”
这是当今武林几个最有名望的人物,杜胜自然是听说过的,也明白杨任海忽然提起,想来是在猜想这和尚会不会是这中间的哪一个人。
“用剑高手?你是说神州双侣?”他心不由一跳,决然道:“恩师会过神州双侣,决不会是他。”
“四大剑客里也没有这一号人物。”杨任海沉吟道:“怕是四大剑客也没这么高的剑法修为。杜庄主,老夫虽说不怕此人,但此人高深莫测,嘿嘿,老夫也无必胜他的把握。我在杭州多年,身份隐秘,咱们还是不惹他为好。宋小福的事,我们另想他法如何?”
宋小福直到第二日下午才醒。
昨日宛若恶梦!
但愿只是场恶梦!
梦中他的母亲正如飘荡的一阵风远远离他而去,他怎么抓都抓不住、、、只有那母亲无限留恋的眼神还缕缕飘浮纠杂在他身上,他似置身于一个无边无际的大黑暗之中、、、
“娘,娘、、、”他大叫,双手乱挥,握住了一双手。
他一下子睁开眼睛,眼前的人不是宋慈,而是陈晚霞。他大声叫道:“娘,我娘呢?”
“小福哥哥,你放手,抓痛我,我的手痛、、、、、”
宋小福没有松手,只紧紧地盯着陈晚霞憔悴无比的脸,他仿佛被电住了,那不是一场恶梦。
“小福哥哥,小福哥哥、、、、”自梦觉从禅房里出来后,陈晚霞就一直守在宋小福床前,想好的许多安慰话,面对他失魂落魄,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在哪里?我要去看她。”宋小福松开陈晚霞,跌跌撞撞下床。
“阿姨她、、、、、己经入土为安、、、、在后山、、、、”
宋小福泪流满面,推开陈晚霞,朝后山奔去。
陈晚霞紧跟后头,叫道:“小福哥哥,小福哥哥。”
宋小福狂奔到后山。往日熟悉的后山添了一座新坟,他惨叫一声,扑在坟前,大哭道:“娘,娘,是孩儿不孝,害了娘……娘……”
陈晚霞道:“小福哥哥,你刚醒来,不能受风吹,回去吧。”宋小福只是哭。陈晚霞也是鼻子发酸,哽咽道:“你身体未好,宋阿姨地下有知,会……心疼……”
宋小福又哭了一阵道:“我没事,你先回去,我想静一静心。”
陈晚霞道:“我陪你。”在他身边坐下,轻轻地握紧他的手。宋小福朝她无言一笑。在这个时候他真的太需要安慰与温暖了。他反手握紧了她的手,从她手上传来的暧暧的感觉让他心静下来不少,他轻轻道:“吓霞,你说,娘是不是上天堂了?”
“阿姨当然在天堂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仰望天空,远方白云朵朵随风变化着各种形态,其中似乎便有着那熟悉而慈祥的笑脸。
两人不再说话,只静静地望着天,默默感受着、、、
那一种留恋啊、、、
不知何时天竟是变了,云越积越厚,渐渐地遮蔽住日光,天快要下雨了。
陈晚霞道:“我们回去吧,天快下雨了。”
宋小福从幻想中醒来,坟墓上的碑文又血淋淋地撕裂着他的心,他喃喃道:“娘是不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在天堂,你刚才、、、我们刚才不是看到了吗?”
“我、、、我不要她在天堂,我要她在身边!”宋小福痛苦地摇头,道:“她在那里会快活吗?还能为我洗衣做饭吗?她再也不能关心我了是不是?”
“不是的,不是的、、、、”陈晚霞眼泪夺眶而出,除了紧紧握住他的手,不知该从什么言语安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谁告诉我啊?”宋小福越变越激动,忽然他脑里一亮,叫道:“是他,是他,我知道是他,是杜胜!”
“来人可是杜胜杜庄主?”他记起了他初次见到杜胜时杨寿说了这么一句话,当时他觉得杜胜就像是神仙一般,可现在他那看起来极是文雅潇洒的脸变的如同九幽恶魔。
人生的仇恨第一次影响着还如同一张白纸的宋小福的心境。
“咱们快报官,别让他跑了。”宋小福万分兴奋激动,也是人生第一次,他意识到应该惩罚恶人,应该为怨死去的母亲报仇雪恨。
“报官?不能啊、、、”陈晚霞小脸更苍白。
报官,小老百姓出了这么大的事除了依靠官家还能依靠谁?这念头宋天多还有她的父母早就有了,可是宋慈忽然死去,还变成了那般模样,若让不知事的人知道,那会传成什么样都不知道了。所以才会在上午就匆匆把宋慈入土为安。
“为什么?我知道他很历害,但是我不怕。”宋小福的还带稚子的脸忽然涌现出无比的坚毅,报仇的念头己深深地植入他的身心,他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