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继能一口气跑回家中,只见厅中端坐一人,正是父亲。杨继能抱住父亲,道:“爹爹…….”鼻子发酸,眼泪便流了下来。
杨任海道:“都多大了?还哭鼻子。”杨继能道:“孩儿想爹爹,爹爹过的好吗?”杨任海道:“好,好,就忙些,没空常回来看你。你长大了,还调皮不?”杨继能道:“爹爹您这次回来还走吗?”
杨任海没回答他的话,道:“你长大了,不能再孩子气。你跟我来。”带着杨继能来到书房。杨继能道:“爹,您带我来书房做什么?”他记得父亲是从不让他进书房的。杨任海在书架旁轻轻一推,书架移动,竟露出一扇小门。杨继能大感惊讶,道:“这什么…..有门?”跟着父亲进去,却是间小秘室,室里除了供桌和桌上的灵牌别无他物。
杨继能忽感心头沉重,道:“这是….什么?”杨任海道:“孩子,你不常问你娘去哪了吗?这便是你娘。”杨继能己经预感到了,虽然他对母亲毫无印象,虽然他除了想念父亲外很少想起母亲,虽然他连母亲长怎么样,叫什么一无所知,对母亲一片空白,但窄闻这一噩耗,仍使他呆若木鸡,悲从中来,道:“爹,您,怎么都不告诉孩儿呢?”
杨任海道:“给你娘上柱香吧。”杨继能跪下给母亲瞌头上香,道:“不孝孩儿给娘瞌头了。”至此今日,他才从这灵位上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但他又觉得名字很奇怪,不像是中原所有,道:“妈妈是哪里人?爹爹告诉我妈妈的事好吗?”杨任海轻叹一声道:“你娘她很善良,又温柔体贴。孩子,你以后要多陪陪你娘。”
杨继能道:“爹爹,娘是怎么死的?为怎么放….这里?”直觉告他,这里肯定有着很伤痛的过去,他也觉得父亲似乎有许多他不知道的秘密,觉得父亲并不像以往那样简单,也许是因为他更懂事,也许是因为刚刚知道了母亲,他满脑子奇怪。
杨任海眼中闪过一丝让人不易觉察的凶光,缓缓道:“你娘死的很早很早了,孩子,不说这些了,你以后会知道的。爹不在家,你要陪着你娘,她最怕寂莫。”杨继能道:“爹爹您又要走了?”杨任海道:“我这次回来就是看看你们娘俩,爹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杨继能道:“爹,别走了,我想您。”杨任海道:“傻孩子,男子汉总不能老呆在爹爹身旁,爹还有大事要做,你别任性。”
杨继能道:“爹爹会有危险吗?”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问,他越发觉得父亲不比以前了,当他听说父亲要做大事时,他忽然有些惊心。杨任海道:“没事,全准备好了,就欠东风。”
话说陈晚霞让杨继能跑了,心头大急,这正犯了比武大忌,两人刚过几招,她己经几次遇险。杨寿虽是占了上风,但陈晚霞剑术委实精妙,一时间还奈何不了她。他也不敢把招式使老,看她弱不禁风,便打定主意,稳扎进取,先拖累她再说。
杨寿这战略老谋深算,但他把陈晚霞想的太简单了。陈晚霞得名师悉心传授,三年来,己经脱胎换骨,武功深得真传,当之无愧于江湖后起之秀,缺的仅仅是经验。杨寿想稳打稳进,却失去时机,陈晚霞收起心浮气燥,剑越使越顺手。杨寿换下蛇拳,改了虎掌,又使出螳螂手,不但没把陈晚霞累垮,自己反渐渐被她剑控制住,只觉满眼尽是剑光,眼花燎乱。他生平还没遇到过如此强劲对手,心想今日要是败给一个小女孩,那真是脸丢到家了。他越怕败就败的越快,激斗中他一个缩手不及,顿觉左手犹似被蛇缠上,冷冰冰的,待陈晚霞收回剑,他的麻布蓝袖全被剑割碎了,秋叶般飘落。杨寿呆呆看着完好无缺完全裸露的手,又是吃惊又是佩服,道:“姑娘好剑法。”但他并无让路的意思。
陈晚霞道:“你别拦我了。”杨寿道:“不行,老奴决不能让你杀害少爷。”陈晚霞道:“你不是我对手,你是拦不住我的,刚才我己经手下留情,不然你的手早没了。”杨寿叹道:“我知道你为宋小福伤心,可事情真跟少爷没一点关糸。那杜胜师徒跟老爷也仅是很平常的生意朋友。宋小福的事谁都不想。你不知道少爷有多伤心啊!不然他三更半夜来这里做怎么?还不是想念宋小福。他经常来这里,所以我才知道来找他。”
刚才陈晚霞看见杨继能在水中搬木条搭桥,她颇受感动。但她怎么也忘不了三年前,杨继能把宋小福骗出清隐寺,而被杜胜捉走。如果不是这样,宋小福不会受那么多苦,更不会落崖而亡。杨寿的话很在理,但并没能打消善良随和的她为宋小福报仇的念头。为了给宋小福报仇,她三年来没日没夜苦练武功,她知道杨继能不是元凶,但她太过悲痛,没办法静心想事情该不该做,她面无表情道:“你让开。”
杨寿道:“不行。”陈晚霞道:“事情与你无关,你让开。”杨寿道:“事情是与老奴无关,但与少爷也无关,这…..这全是杜胜师徒干的,你要找就去找他们…..”
一听到杜胜名字,陈晚霞仇恨更大了,道:“让开!”挥剑朝杨寿剌去。杨寿斜身闪开。陈晚霞又剌到一剑。这招杨寿识得,正是刚刚削去他袖子的那招,他头皮发麻,明知不能退还是只能连连后退。陈晚霞跃过木桥,展腿一扫,两根大木条竟全掉入河中,她掉头就走。杨寿道:“你别走啊。”桥没了,他轻功不佳,如何过去?等他淌河过去时,陈晚霞早没影了。
陈晚霞赶到杨府时,天己经大亮了。见大门敞开,便走了进去。大厅上烛光犹亮,却空无一人,她记得杨继能卧房,去了也不见人影,回来时在书房门口碰见两人,正是杨家父子。陈晚霞道:“杨任海,你终于出现了,我今日就为小福哥报仇。”
杨继能挡在父亲面前,道:“陈姑娘,别伤害我爹。”陈晚霞道:“杀人偿命,小福哥因你们而死。杨任海你躲了两年,这笔帐该是时候了结了。”
杨任海脸青白交加,叹道:“对小福这孩子,老夫一直是深感内疚,是老夫对不起他。怪只怪老夫交友不慎,一世美名全毁,害人害已。你说的没错,老夫是躲着,老夫没脸见杭州乡亲父老,他们都把老夫当作沽名钓誉之人。你既也认为老夫该死,那就为你朋友报仇吧。”
杨继能急道:“爹,这事跟您无关,您怎么会知道杜胜他们是坏人呢?都是我,若不是我,宋大哥不会被杜胜捉走,陈姑娘你要给宋大哥报仇,就找我来吧。”
陈晚霞道:“小福哥虽不是你们亲手所杀,但你们都是帮凶。”杨任海道:“为宋小福偿命,老夫死而无怨,只是话还得讲清楚。老夫一生行善,自问无愧于人,从不敢做对不起杭州百姓之事,虽薄有虚名,亦受之有愧,更是警世做人,不敢松懈。宋小福发生这样的事,并非老夫所愿,老夫愿以死赎罪,只为求保名。帮凶之说老夫不能苟同。”
陈晚霞听他满口道义仁慈,句句在理,几为心动,但宋小福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她是觉得不该如此冲动,可一想到宋小福就全不顾其它,道:“任你说的天花乱坠,小福哥还是因你们而死,你们脱不了干糸,我今日便为他报仇。”杨任海把儿子拉到身后,很是悲壮,道:“老夫这三年来日日夜夜歉疚,今日解决,老夫死也心安。”
话说陈晚霞正要为宋小福报仇,在这紧要关头,杨寿赶回来了,他挡在陈晚霞面前,道:“老爷,你们快走啊,老奴己牵了马在门外。”陈晚霞叱道:“让开。”挺剑便剌。杨寿展开功夫迎向陈晚霞。陈晚霞虽略胜他,但三五招内决难奈何他。
杨任海沉声道:“杨寿,快让开,你是要陷老夫于贪生怕死之中吗?”杨寿急道:“害死宋小福的是杜胜师徒。老爷一心求仁,不知情的还倒以为真有其事,到时老爷行善求名反遭污,还会累陈姑娘有滥杀之名啊!”
杨继能道:“杨叔叔小心。”原来杨寿顾着劝说,没挡住陈晚霞的剑,差点被剌中胸口,却是陈晚霞不忍伤及无辜,但杨继能却没看出来道:“爹爹,快帮帮杨叔叔。”杨任海暗忖:“杨寿忠心护主,我己害了宋小福,再不连累他人。”拉住杨继能道:“我们快走。”杨继能道:“那杨叔叔呢?”杨任海道:“她不会伤害你杨叔叔的,咱们走了他才会没事。”硬是拉着杨继能出了大门,果真有两匹马,正是自己平常坐骑。杨继能道:“爹,那我们去哪里?”他不怕死,那毕竟是一时冲动,才自暴自弃。他从平离开过家,这下狼狈出逃,顿时茫然无计。
杨任海道:“先出城再说。”
天虽大亮,因昨夜是中秋,众人皆尽兴而归,这时街上反倒无人,两人驾马出城,快奔一程,看陈晚霞一时半刻追不上来,便下马休息。杨继能折腾一整夜,又困又饿,想到他和宋小福陈晚霞三人,一人死了,剩下的人也是兵刃相见,回想以往三人开开心心的,心中百般不是滋味,道:“爹,这倒底是谁的错,为怎么会成今天这样?”
杨任海道:“孩子,你别太伤心。陈姑娘正在气头上,相信过段时间她会明白的。傻孩子,以后可别动不动就把死挂嘴上,爹爹就你一个儿子,你若去了,爹怎么活啊?”杨继能默不吭声,心里直想:“我对你日思夜想,但你依然横刀相向,难道你心中除了宋大哥,就没有我一点影儿?”眼前尽是陈晚霞倩影。
杨任海道:“咱们还是再走一程为好。附近的人都认得咱爷俩,她一问准能追上。”两人上马又行一程,便将近午时。杨继能长这般大,还没断过餐,这时饿的眼花脚软,更加半日奔波,他连屁股都肿了,在马背上一颠一颇,犹似针扎。杨任海看在眼里,痛在心头,扶着儿子下马,四处张望想找家有吃的,偏偏正处村野,没一户人家,道:“咱们慢慢走着,前头应该会有村落,你先忍忍吧。”心下也想,是该让你练练吃些苦,平日真是把你惯娇了。杨继能道:“爹,我没事。”赌气要上马,但双脚麻木,沉重千斤,屁股火烧火燎,如何上去?
杨任海道:“你跟谁赌气呢?平时好吃懒做,这下有你苦头吃。你别想不开,宋小福死了,她要报仇还不是应该?你就别怨她了,不过什么说你们都是青梅竹马,她嘴上说的是凶,但动真格的她未定能下得了手。”杨继能道:“她真会像爹爹说的那样吗?”杨任海笑道:“爹爹悦人无数不会有错的,她看起来凶巴巴的,但眼神忧郁,这种女孩最是温柔善良。等她那天明白过来,宋小福的事与你无关,你们又会成为好朋友,而且比以前更好。”
杨任海几句话说得杨继能心情开朗许多,连饥饿都不觉得了,道:“爹爹,那我们要去哪里?”杨任海道:“爹有正事要办,正好对路。不过你不能一起去。”杨继能道:“让孩儿跟着爹爹吧。”杨任海道:“那不行。你没出过远门,还是先回家,想那陈晚霞没耐心在杭州多留,你回去倒是安全的。你在附近逗留几天,然后回去。”杨继能道:“家中冷清清的,孩儿不回去,孩儿要跟着爹爹。”杨任海知这次出来,一时半刻劝他不回,便道:“先别说这些,爹也饿了,得找点吃的才行。”
他们牵马而行,来到一个小村落,才十几户人家,因倨官道旁,倒有家小饭铺,提供茶水饭菜,却无住宿,还好店家是个孤身老头,杨继能吃饱饭后,杨任海向店家借宿,给儿子歇息。店家满口子应承。杨继能看那房间又阴又暗,还有一股霉味,躺在床上,被褥粘乎乎的,不知有多少日子没换洗。他又困又累,顾不了这些,埋头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