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来正是掌灯时分,发现父亲己经先走了。那店家道:“杨老爷吩咐,让杨公子在左右逗留几日再回府上。”杨继能道:“他还说什么?没说去哪里?”店家道:“这倒没。杨老爷还问了附近好玩的地方。杨老爷真是和善。”杨继能茫然道:“您还是不让我跟着,您到底在忙怎么呢?”
店家道:“公子,附近还真有好去处。出了村头,从左拐道上前,大约那么几里许,有座小寺叫妙真寺,很古老,寺僧还算好客。你去了吃住都方便。后山还有大片果林,那…..”杨继能打断他的话道:“店家,我爹付了房钱没有?”店家是老实人,忙道:“付了,付过了,还多……”
没等店家说完,他己经出门而去。但他并不是去妙真寺,而是返回杭州。他没有忘记父亲的再三吩咐,也清楚陈晚霞正提着剑要砍他的头。但他就是要回去,他固执又觉得自己很悲壮,暗道:“就让你乘心如愿去吧。”心中满是荒凉凄苦。他牵着马在路上缓慢行走,路上没有一个人,陪伴他的永远是阵阵凉风和冷清幽亮的月光。
他在小河边停下。他又想起陈晚霞昨夜也是在小河边,同样在月亮之下,他狼狈,她纯洁神圣,却又掩藏不住忧郁。在那一刻他憧了,现在细想起来,就在那时刻他内心深受震憾,有了不顾一切都要给她快乐,呵护她,不再让她幽怨愁闷的冲动决心。这决定现在想来依然让他甜美畅快,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浓烈如稠,席卷而来。但他心里又隐隐作痛,今日的陈晚霞己经不同往日,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远,她变得可望不可及。但她的眼神仍然实实在在牵动他的心,让他无刻不念,放也放不下。
他轻叹一声,就有人道:“你叹什么呢?”杨继能微微一惊,道:“你…..你来了。”心在发慌。不知几时陈晚霞站在他的面前,他心神恍惚,她若不出声,竟没觉察。
话说陈晚霞看着杨家父子逃走,自己又被杨寿缠住无法脱身相追,她下了狠心,手上使足力道,那杨寿拼了命不要,虽被她伤着两处,仍死缠不肯让路。陈晚霞看他全身上下血迹斑斑,忠心护主,心下不忍,停下手,道:“他们骑马早走远,我追不上了,你….快去包扎伤去,别死撑着。”杨寿气喘吁吁,道:“我,我不要紧。陈姑娘,老爷真是冤枉的,他们都很为宋小福伤心难过。大家乡里乡亲,这误会真就不能化解?以往杨家并没亏待你们两家,姑娘真的全忘了吗?”
陈晚霞道:“我要走了。”杨寿道:“你….你….”陈晚霞道:“你流了那么多血,还是先顾着自己吧。”展开轻功出了杨府,径直去了大门街。
在大门街天龙帮杭州分舵,白如堂接见了她。他己经升任为天龙帮江南总巡使,兼任杭州舵主。白如堂道:“杨任海回来了?”对这一消息,他既感意外又吃惊,能避开天龙帮耳目,越发觉得此人不简单,“这几年来他一直不在杭州,我受洪帮主之命调查他,没有一点结果,看起来,完完全全是个生意人,跟江湖沾不上边。”陈晚霞道:“白舵主真这么认为?”白如堂沉思道:“难说的准,杜胜在杭州肯定有同伙。杨任海越是清楚越让人怀疑。他一个商人怎会和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人搭上关糸呢?陈姑娘与他交过手没有?”
陈晚霞道:“倒没有。他是甘心受死的,可被杨寿拦住。”白如堂道:“可惜陈姑娘没能试他一试,就怕他是言语迷惑,那就太可怕了。”陈晚霞道:“我只想为小福哥报仇,一直没想那么多,你知道他们往哪里去了?”白如堂道:“我让人问问便知。”
很快的,陈晚霞就从天龙帮弟子口中知道杨任海父子的去向,一路追踪下来,终于在这里遇到杨继能。她来了有一会儿,见他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却能感受到他的心。因为她自己也经常像他这样怔怔出神,听他一声长叹,忍不住开口相问。杨继能脸蓦红了,似被看穿心事般,道:“我….我….”陈晚霞却没注意他的表情,冷冷道:“你在这里,杨任海呢?”杨继能道:“爹爹早走了,你追不上的。”陈晚霞道:“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你认为我是吓唬你,不敢杀你是不是?”
杨继能道:“你为什么不再问我为什么叹气?我知道你不会问了,你心里只想着报仇,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这不重要了,不重要了。这两天我想了许多,事情己经这样了,再怎么样都没用了。至今,我还记得宋大哥被杜胜抓走的那一刻,他说我骗他…..”胖胖的脸在抽动,他又叹气,接着道:“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了,其实你信不信又有什么用?宋大哥永远回不来了,你…..你若觉得杀了我好过一些,那你就杀了我吧。”他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虽是一心求死仍不敢把对陈晚霞的爱慕表露,他对自己说,就让它永远埋藏心底能死在你的手里,亦是我…..我知足。他深深地看着陈晚霞一眼,缓慢闭上了眼晴。
他看见陈晚霞抽出剑,朝他脖子落去,他也看见她的脸上并没有那种报仇雪恨的咬牙切齿和兴奋,她依然是忧郁的,眼神复杂,还藏着某种想要掩盖的东西。他仿佛从她的眼里看到过去,似惊鸿一氅,似春暧花开,就在他闭上眼的这一刹那,他感受到什么,平静安详的脸上忽然绽开微笑。
陈晚霞的剑落的很快,心转的更快,在这一刻她想的并不全是报仇,而是回想起往事,他看见杨继能平淡知足的笑——面对死亡时的微笑!她心猛受震荡,手不由软下来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块小石块飞来,不偏不依的打在剑刃之上。别看这石块虽小,来势是又准又稳,陈晚霞手一麻,剑差点脱手。陈晚霞微微一惊,道:“什么人?”
只见从河边树林里走出一人,年过半百,形象猥缩,一声干笑,嘴里更是不干净,道:“刚才打情骂俏,啥就动真格了?太煞风景了。”这来者虽是普通,甚至是言语讨厌,不过陈晚霞可不敢小视,树林离她有十丈之遥,此一块小石块,又重又准,来的更是千钧一发,此能耐足比杨寿高明。她秀眉一皱,道:“滚开!”
那来者满脸垂涎,道:“原来还是个漂亮的辣妹子,我喜欢。”陈晚霞怒叱道:“你找死!”刚刚放弃的杀心被此人几句污言挑逗杀机又起,反剑便朝此人剌去。那人虽是嬉皮笑脸,但早得他人警告,知道她剑法不弱,这时一见果真不假。不过他自持艺高胆大,还不放眼中,道:“这招‘老树缠根’还是有点火候。”他熟悉这招来势,不出兵器,空手顺着剑身直扣陈晚霞手腕。
陈晚霞冷哼一声,剑身倏地抖动,颤起三朵剑花,反把那人整只手全卷进剑影中。那人大吃一惊,不想这小女子变招如此之快,连忙缩手回来。陈晚霞没伤着他暗叫可惜。
那人虽没受伤,但他成名己久,吃了个暗亏,脸持不住了,沉声道:“小姑娘你要后悔都来不及了。”解下背裹,拿出兵器,竟是一付吴越双钩剑。
陈晚霞道:“你是文大光?”兵器之中,以刀最为好练,剑有双刃,比刀难练,因此,江湖中用刀比用剑多,而吴越双钩剑又比剑难练许多。初练者常常伤及自身,不过练成后专锁对手兵器,威力极大。江湖上使用双钩剑的寥寥无几,有此身手的更加是举指可数。她听师父谈及过此人,所以一见对方兵器便猜到其来历。
此人正是文大光,他不在江湖行走近二十年,不想刚亮兵器就让一个小小女子识破来历,自己却摸不着对方底细。刚才陈晚霞使出两剑,前招太过平常,使剑之人几乎全会,后面那一招变化太过玄妙,他一时竟未看清。他老谋深算,见她似乎来头不小,还真不敢轻举妄动,笑道:“小姑娘,你师父是谁啊?说不定还是老夫故友。”陈晚霞道:“我干嘛要告诉你?邓发呢?你们太行双恶不是一向焦不离陀,陀不离焦的吗?”
这时杨继能早就睁开眼,他可不知刚才文大光用小石子救他,见陈晚霞没杀自己,惊喜若狂,竟想入非非,对外界闻若未闻。
文大光见杨继能一付冷淡样子,心道:“老夫可不能在他面前没脸。”道:“你不说,老夫试你一试就知道了。”双手分握双钩,道:“老夫来拈量拈量你。”他说的虽轻松,那阵势却似大敌当前。
那知陈晚霞却道:“我干嘛要跟你打,我跟你又没仇。”望也不望两人,转身就走了。
文大光心中甚怒,暗道:“老夫倒让你给耍了。”想拦住她,又自重身份,看杨继能全无动静,心道:“他没事就好,你们的事我掺合什么?不过这娘们真是漂亮。”他虽色胆包天,但对陈晚霞却不敢有非份之想。
等杨继能从沉醉中醒来,四周己经一个人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