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宋小福这三年是生活在重重困难和不断恶梦中,那么对杨继能来说,他完全是在孤独寂莫担心与强烈自责中度过这毫无快乐可言的三年。他也快三年没见着父亲。自从宋小福失踪后,他把杭州的生意全托咐给管家杨寿,自己则出远门做生意,至今未归。杨继能想念父亲,但更困扰他的是宋小福。至今他还记得在清隐寺山脚下,宋小福对着他因受骗而愤怒的眼神。他是真的委屈,根本不知事情真相,杜胜也不是他故意引来的。他无刻不忘要跟宋小福解释,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宋小福的安危。他常对自己说,只要宋小福还活着,误会不误会,他全不在意。
他问过父亲,杜胜师徒倒底是怎么人,宋小福又是怎么得罪他们?但杨任海并没有给他答复。有时他会荒廖地想,想宋小福的事跟父亲有关,这时他总会狠狠的骂自己,但这念头总是若有若无的在他心头留下痕迹。陈晚霞失踪了,对她,杨继能十分关切,但她双亲显然对他是敌对的,他连自己都记不清倒底吃了多少闭门羹,受到多少冷淡白眼。在陈晚霞刚失踪的那段时间,几乎天天他都上门拜访,对这些他并不在乎,他反而更想陈晚霞,每次想起她,既让他心痛,还有点甜甜苦苦的兴奋。
直到有一天,连她的双亲也失踪了。他像忽然断了根,知道不管陈晚霞是否平安,怕是再难回来了,两人今生怕是相逢无期。
又到中秋节。
“每逢佳节倍思亲。”
他完全能体会当时诗人作这句诗时的心情,现在他的心情跟诗人一样,想宋小福,想陈晚霞,想父亲。他徘徊在他们曾经玩闹过的地方,触景生情,让他更增烦闷。逗留在西湖,看着空中圆月倒映湖中,湖静似镜,映着月满如盘,触手能及。他叹道:“都说月圆人团圆,唯我孤影相对,邀月共舞。”
他回到家中,杨寿早早在门口候他,他一喜,道:“是爹爹回来了?”
杨寿道:“老爷还没回来。少爷,你这一整天去哪了?今天是中秋节,老奴己经做好饭菜。”杨继能走进院子,院子里摆好了满桌好菜,月下美酒佳肴,但他一点胃口都没有,随便挟了几口,道:“杨叔叔,爹爹有信没?”杨寿道:“可能老爷年底该回来了。”杨继能道:“不知爹爹一人在外过得好不好?”杨寿安慰道:“老爷会照顾好自己,少爷别太牵挂,你若是闷,老奴陪少爷喝几怀。”
两人对饮,杨继能喝得不是滋味,道:“我想出去走走。”杨寿道:“都这晚了,少爷还要去哪里?不如白天再去不迟。”杨继能道:“我随便走走便回。”出门而去。但见街上灯火明亮,与天上明月相映成趣,行人成双,或三五成群,游街嬉笑,小贩亦生意繁忙,更有顽童窜来窜去,弄得家人相遂看护。到处一派佳节气象,喜气洋洋。
杨继能信步而走,竟出了城,郊外行人明显少了,冷清清月光照着冷冰冰的路,他又是一声叹:“月清风冷,路静有孤影……”
他顺着路,来到宋小福的家。
宋慈死了,宋小福失踪,宋天多出家了,他们的家己破,人去楼空,荒废了。茅屋顶早漏风漏雨,篱笆墙倒了,院里长满草,披着冷清月光,倍感凄凉。杨继能站立桥头,记得以前都是和宋小福在这小桥头分别的,往事历历在目,但人面全非,再从何重演?桥上的大木条不知怎么时候被水冲垮,一头栽入河中,再有一场大水,就会卷入河中,随水而去。
杨继能心中一酸,挽起裤脚,跳入河中。他也不管深夜河水的冰冷,因为他忽然有个念头:他要亲自把宋小福的家修好,看好。也许有一天宋小福忽然回来了,他会惊喜的发现自己的家原来一直都是干净,整齐和温磬。
他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兴奋,他觉得全身都是力量,但木条粗壮滑溜,又斜栽河中,重量都在一头。他一富家公子,娇生惯养,这活儿靠力气,杨继能连吃奶的尽都使出来了,才把木条扛了上来,但河岸太高,他怎么扛也扛不到岸上。
忽然岸上伸来一只白嫩似葱的手,往木条上轻轻一托,杨继能肩上一轻,木条就稳稳落在岸上。
杨继能抬头望去,只见一娇美少女正站立自己头顶岸边,纤小瘦弱,一付弱不禁风模样。看不出竟能一手托起一头木条,但他己没能去想这些了,他简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了,月辉如银,映的人比花娇,清丽脱俗。他已经到了知春年龄,生平却还没和妙龄少女说过话,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与仙人般姑娘相遇,不知怎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只觉脸红了,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好了。
那少女道:“你还站那里?水里好玩吗?”杨继能一听,顿觉自己狼狈不堪,慌慌张张几下都没能爬上岸。那少女端身欲拉。杨继能看自己双手沾满泥土,忙往身上擦,但终不敢伸手过去,道:“我…..我能上。”
好不容易爬上来,杨继能不敢直视那少女,艾艾意意道:“小生,小生多谢姑娘刚才….相助…..”想问她姓名,只敢在心里想想,琢磨着她如何应答。但那女子却没吱声,连一点动静都没有。杨继能偷眼斜视,只见那姑娘静静站着,眼望茅屋,竟是满脸的幽愁痴迷,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忧郁,让人一眼望去,钢肠寸断。
杨继能胸如压巨石,半天才吐出一句话,道:“你是…..晚霞…..我是继能啊,你不认识我了吗?”那少女猛地转身,道:“我知道,是你害死了小福哥!”
平地惊雷!
窄见思念好友的喜悦心情被这句话刀般绞成粉碎,更似被卷入万丈深渊,杨继能心跳如鼓,声音发颤:“这不……不可能!”
这少女正是当年的陈晚霞,十七岁的她己经亭亭玉立,说起故友,眼泪又一次不由自主涌出,她道:“我亲眼看见小福哥被杜胜打下悬崖…..若不是你,他就不会被杜胜带走,他就不会……”她越说越怒,抽出配剑,架在杨继能脖子上,她要报仇。
面对着明晃晃的剑横架身上,杨继能一点都不感到怕。因为此刻他心中满是悲痛,为失去视若兄弟的好友而悲痛。曾经因为误会,他很感委屈,但现在宋小福死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心痛的好难受,痛的麻木,痛的失去思想。看着陈晚霞泪珠滚滚,璀璨如银辉,却更让人觉得惜怜无助,他热血上涌,只想死了一了百了,道:“你…..杀了我吧。”
陈晚霞银牙紧咬,道:“那我杀了你。”但这时有人急急叫道:“姑娘且慢。”月下看得分明来者正是杨府管家杨寿。杨继能道:“杨叔叔,这里您就不用管了,告诉我爹,是孩儿不孝,再不能孝敬他老人家了。”
杨寿道:“少爷,你千万别犯糊涂。这位姑娘有话好好说,刀枪无眼,你先放开他再说,好吗?”陈晚霞道:“死了他也没冤着。”
杨寿认出是陈晚霞,暗暗吃惊,宋小福的事,他知道的比杨继能多的多,知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楚。他见惯场面,暗有计较,嘴里应合着,倏地伸手使出空手入白刃功夫去夺剑。
陈晚霞手腕翻转,反剑削去。杨寿是杭州武术名家,看她随手出剑,轻灵翔动,深得剑法奥秘,忙缩手回来,心知不好对付,暗道:“几年不见,她从何学得如此高明剑法?”打起精神,又伸手来抓,刚才他太过轻视,这时看似招式与刚才一样,其实己是全力以赴,他一著名武师,全力出招,果然非同小可。陈晚霞虽艺出名门,却是首次对敌,没有实战经验,仗着精妙剑法挡住杨寿,却无力看住杨继能。
杨寿道:“少爷快走,这里由老奴挡着,快走啊。”杨继能如何肯走?道:“杨叔叔,陈姑娘,你们快住手,快别打了。”想要劝架,但两人打的紧凑,跟本近身不得。杨寿叫道:“老爷回来了,你快回去,不然老爷又要走了。”杨继能听说父亲回来,什么都不顾了,道:“杨叔叔,你可别伤着陈姑娘。”撒腿往家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