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在头顶盘旋，留下破空的长鸣。
我抬起头，视线追随那抹黑色的影子，逐渐地消失在了云海。
“屈源。”听见一声呼唤，我转过身来。
嘎吱一声，鹿晨轻轻推开了铁栅栏，脚边起了一溜细尘，“你果然在这里啊。”
“嗯。”我点了点头，转过身，又眺望起远方来。
“我听夏天说过，你在喜欢在考试的时候一个人来楼顶待着，”鹿晨来到我身边，轻轻笑起来，“没想到真能在这里找到你。”
“吹吹风，头脑会变得清醒点。”我抓住点点锈斑的栏杆，往后仰了仰身体，任风将头发吹得扬了起来，“整整三天的考试呢。”
“是啊，”鹿晨点了点头，舒口气，“终于要过去了”
我伸出一根手指朝向城市的中央，“你看，这里能望到江水呢。”
“嗯，”鹿晨将身体稍稍地贴近栏杆，“站在高处才发现，江水的两岸，就像两个世界一样。”
“是啊，”我低下头，吸了吸鼻子，“不过是新与老的更迭，不变的唯有江水罢了。”
“看起来快要下雨了，”鹿晨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往后拉了拉，“我们赶紧下去吧。”
考试，结束铃打响，在教室集合，放学了，大家欢呼起来。
不见夕阳的光，混沌的天幕仿佛要压下来。
我在来往于街道的风中不住地打喷嚏。
夏天皱了皱眉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我，“你是不是又在天台上吹风了？”
“嗯，”我扯出一张纸巾在鼻尖轻蹭，嗡嗡地，“待久了就忘了时间，下次再不敢了。”然后又一个打喷嚏。
“你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下，这个周末还有竞……”夏天突然停顿下来，轻轻摇了摇头，“考试再重要也不及身体重要，你也别太勉强自己了。”
“好。”我推了推夏天的肩膀，笑，“回去了，再见。”
“再见。”夏天一个人立在榕树下，在巨大的气流和树叶的撞击里，他的声音分辨不清了，“小智……”
回到家之后，我把书包扔进自己的房间里，仿佛听不到落地的声音。
洗澡、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饭，也仿佛听不到声音。
仿佛周遭都没了声音。
“儿子？”
“啊？”我抬头，一团饭自口中掉出来。
“你是不是不舒服？”
“嗯，是有点。”我揉了揉眉心，起身向房间走去，身体摇摇晃晃地撞到了门板上。
我仰身倒在床上，一会子，妈妈走了进来。
“妈，你要敲门啦。”
“你这孩子，”妈妈在床边坐下来，手掌轻轻地抚上了我的额头，传来的凉意令我不禁颤抖了起来，“果然是发烧了，还以为长大了就会好点呢。原来跟像小时候一样爱生病，来，吃药吧。”
把熟悉的复杂的味道灌进喉咙里，我呕了呕舌头，抱起一颗又酸又涨的头躲进了被子的深处，在黑暗里渐渐地蜷缩起身体。
“不要再折腾自己了，好好睡一觉，啊。”妈妈关上门，又剩下了壁钟的不太真切的滴答声，接着，窗外好像下起了雨，啪嗒啪嗒的响动闷闷地渗入了耳膜里。
快速温暖起来的被窝犹如一口安全的洞穴，令人渐渐地松了神，我一点点，将笨重的身体翻转过来，掉进了梦中。
“好了，不要哭了，爷爷不正在努力吗？”
小孩子的抽泣和大孩子的轻笑。
“哈，我带你去玩好不好？你的名字是什么？”
“屈源。”
“源？哪个源？”
“就是、就是……喝水、喝水……”
“啊，你想说是饮水思源的源，对不对？”
“嗯，爷爷是这么跟我说的，但是大家都叫我小智。”
“好，小智，那我以后就叫你小智了。”
“哥哥叫什么名字？”
“我啊，我叫……”
闹钟在耳畔响起，视野突然一片白亮。
我坐起来，抬起手背抹了把额头，抹到了一手的汗水。
窗外又起了雾，雨丝在其中隐现。
我翻身下床，冲了个热水澡，拿起毛巾擦干脸，对镜子里的人渐渐沉了眉头。
我的身体经过了这一夜轻松了不少，沉浸在考场的氛围中，倒令人忘掉了一时的烦恼。
我和大家一起走出考场，忽然在办公室门口遇到了我的班主任。
龙柘转过身去，“你跟我过来。”
我虽有预感，但还是几乎悬着一颗心走进了办公室。
“这是你的卷子，才出来的，”龙柘将手里的一沓纸啪地摔在了桌子上，“你先看有没有地方被老师判错了，现在改还来得及。”
我拿起卷子检查了几遍，又轻轻地放了，叹口气，“没有错……”
“哦，没有错是吧。”龙柘皱眉头，“奇怪呀，那为什么会考得这么差呢？你这么优秀的学生……”
我舔了舔干燥的起了皮的嘴唇，“老师没有错，是我错了。”
龙柘抱起了胳膊，“错哪了？”
“上课不专心，作业敷衍，也就是……”我低下头，“心不在学习上。”
“原来你还知道，”龙柘瘪了瘪嘴，“得亏你早点摔了个跟头，回去好好反省吧。”
新一周开始了，而因暂时的松懈，我的感冒又严重了起来。
一张张的卷子落在我身边，我皱着眉，伏在桌面上，一颗脑袋仿佛重到抬不起。
周围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被电铃声给冲散了。
“谢谢你，帮我整理卷子。”我揉着眉心坐起来。
“不用，我们是同桌嘛……那个……”
“怎么了？”
“考班上第十其实也挺好啦，”靳葵苦笑，“不过以你的实力是有点……啊，对不起。”
我扯了扯发酸的喉咙，“谢谢你安慰我。”无力地挑起笔，歪了歪头，呆滞的视线回到了黑板上。
伴着电铃声走出教室。
我咽了咽喉咙里的药的气味，捧着灌满了热水的杯子沿墙脚慢慢地走。
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出现在空气里，“小智。”
我不觉握紧了水杯，抬起头来，见白鲸乌沉的双眼浅浅地垂下来，“哥哥。”
“病好些了么？”
“嗯……”
白鲸揉了揉脖子，“一起走一走？”
我点头，“好。”
“你这次……”白鲸慢慢地，开口。
我摇摇头，苦笑，“不好。”
白鲸嗯一声，“怎么个不好？说给我听听。”
我们来到走廊的角落，交换了我的几门课的分数。
我靠着墙壁，见一旁玻璃被毛毛的雨打湿，将外面的灯光晕了开来。
“除了文综几门课，其他的也不算太差，”白鲸按在了我的肩头上，“我也不想这么说，可是在高中，成绩是最要紧的，你明白了吗？”
“是……”
“好了，我就不再说你了，能替你担的会替你担着的，你自己注意就是了，”白鲸点点头，“记得到家里和小姑好好地说话，认个错。”
“啊，我会的……”我笑了笑，“谢谢哥哥……”
等爸爸妈妈到家，我对他们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成绩，“班上第十，年级里……三百。”
“什么？”妈妈一抖手，包掉了。
“你先别着急。”爸爸拉着妈妈的手，“都坐下来，慢慢说。”
妈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杯震得跳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你看看，”妈妈望着爸爸，“一不留神他就敢给我考成了这个样子！”
“好了，你别生那么大的气。”爸爸按住妈妈的肩，“看儿子都这副模样了，他肯定也知道了自己错了，问你呢，知道错了吗？”
我点头，“我知道错了。”
白鲸打来了电话，和爸爸妈妈分析了我这一次的成绩，由他帮着忙，他们俩的情绪渐渐地回转了起来。
爸爸笑了笑，“好了，一次而已啦，不要过分担心了。”
妈妈不停地叹气，捂起了额头，“一次就算了，都高中了，这孩子还这个样子……”
我皱皱眉，转身将手放在门把上，于安静屋子里发出了嘎吱一声。
“你又要去哪里？”爸爸喊起来，“外面下着雨呢。”
我拿起篓子里的一把雨伞，“哦，出去散会步。”
我从便利店里走出来，握了握手里的热饮，抬起头，蓦地看见长街上似乎立了一个人，“夏天？”
那人走了几步，在行车的光束露出了一张令我熟悉的脸来，“我找你找了好久呢。”
我笑了笑，走上去。
“当某个人出现在我面前时候，我就在心里想会不会是夏天，然后，就真的遇到了你。”我笑了起来，“这样的事情，小时候也出现过好多次。”
“是吗？”夏天笑了笑。
“你来找我干什么？”
“你说呢？”
我叹口气，“夏天，我本以为这一次我能够做到的。”
夏天摇了摇我的肩，“你是可以做到啊，只是……有点困惑罢了。”
“困惑？”
“是啊，困惑于你是否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是吗？”我苦苦地一笑，“夏天，我怕我还做不到一些事，不，是很多事，就像选拔考试的结果出来，我怕不能和你一起去竞赛班。”
“小智，”夏天停住脚，“不要为了陪我去考竞赛班。”
我低了头。
“吴磊和白鲸也在呢，”夏天笑，“再说你也不能陪我一辈子啊。”
我喀啦一声将手里的杯子捏得变形，“谁说不能了？”
夏天一停顿，点了点头，“好，可以的。不过……小智，不管怎么样，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能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像你曾和我说起过的一样，我永远支持你。”
“是吗？”
“小智，不要怕，”夏天将手搭在我的两肩上，逐渐地，加重了力道，“经过了这一次，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到的。”
我抬起头。
我们一起缓慢地回去，忽然见到大铁门的台阶上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磊磊？”
“小智、夏天。”吴磊抬起头来，“你这是……”
“嗯，”我笑了笑，“期中考试没有考好，被爸爸妈妈骂了。”
“是吗？”吴磊轻轻笑了起来，“你也没有考好吗？”
“是啊，”我苦笑，“也？”
“你还不知道吧，我这一次掉出了前一百名，”吴磊叹口气，后背抵着大铁门，双眼指向自己的鞋面，“我爸爸妈妈也还不知道呢……”
我点了点头，“哦……”
“咱们找个地方聊天？”夏天抱起胳膊，“如果大家都不想回去的话。”
“不，”吴磊摇了摇头，“今晚我还有事情……”他抬起的视线在我脸上轻轻扫过。
我反应了过来，瞪大了双眼，“是演唱会对不对？”
“嗯。”吴磊咬了下嘴唇，“就是为了这个我才跟爸妈说成绩还没出来，本来韩杨跟我说要和我一起去演唱会，”吴磊扬了扬手里的两张票，“可是他现在不能出来，这张票是要浪费了。”吴磊抓住了我的肩膀，“小智，你陪我去，可以吗？”
我指向我自己，“我？”
“去吧。”片刻，夏天轻轻说出了两个字。
我转过去，见夏天对我点了点头，“去吧，去放松一会，我回去和你爸爸妈妈说。”
“夏天……”我笑了笑，“那好吧，”
我和吴磊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夏天在大门口挥起手，“今夜值得用音乐来纪念，玩得开心点！”
隔着黑漆漆的车窗，会场渐渐地放大。
一波一波巨大的音浪将夜的黑暗冲散开来。
火焰的白烟，吴磊的瞳孔中亦绽放出数不清的花朵。
我大大地张开手臂，“哇！这感觉太棒了！”
“大家晚上好！”几个年轻人在光芒的正中心里挥舞手。
周围的人大声地呼喊他的名字。
我拍拍吴磊，一起欢笑着，好像成为了一颗发光的小石头。
演唱会经过了几个钟头，似乎要结束了。
一个人缓慢地乘着升降机出现在舞台中央，着一件白衬衫，低垂头，在巨大的掌声里轻轻举起了麦，“接下来，我想把我写的第一首歌献给大家，希望各位有一个好梦。”
周遭的灯光渐渐地消失了，大家也渐渐地，安静了。
由钢琴弹奏的前奏在耳畔响了起来。
我安静地注视那个人，除了细雨中的歌声，仿佛只能感觉得到心跳。
一颗颗闪亮的人工星辰，慢慢地在空气中浮动。
我和吴磊一起回家。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们呢。”我笑了笑，“比电视上要好看太多了。”
吴磊点头，“想来已经快十年了，要沧桑了许多，总归是不一样了。”
“是啊，时间会改变人的，真是怪不好意思地，到最后那一句，”我蹭蹭鼻尖，“真的让人想哭呢。”
吴磊笑，“这就是音乐的力量。”
“磊磊，你最喜欢他们哪一首歌？”
“我最喜欢那一首，燃烧，”吴磊笑，“特别地有力量。”
“我比较喜欢最后那一首歌。”我抬起头，“那是出道的第一首歌啊……”脑海中似乎还萦绕着灵动的旋律，嘴巴也轻轻哼了起来。
吴磊跟着轻轻和着。
“还好这次没有错过呢，”我叹气，“不过又得回到现实当中了。”
“嗯……”
我和吴磊在没有人来往的街道上行走。
“我们也很久没像这样子，一起回家了。”
“嗯……”
在街灯的光芒中，一场金黄色的雨。
吴磊轻轻地，“小智，谢谢你。”
我摇头，“不用谢，我们俩是朋友啊。”
“还好，我有你这位朋友。”
半透明的伞布上，细小的雨水一股股汇聚到雨伞边缘，凝成一颗珠子，滴落了。
“如果没有你，我今晚怕是错过了呢。”
我笑了笑，拿胳膊肘捅了捅身边人，“没有遗憾了吧？”
吴磊亦笑了起来，“嗯，是啊……”
他的声音变得飘渺了起来。
“哪怕以后生活在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里，我也不会有任何遗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