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大厅里，宋校长的声音于空中荡开来——
“我们将给期中考试，拿到优秀成绩的学生们，授予绒羽勋章！”
“高中一年级期中表彰大会，金羽获得者…”
“等一等。”
宋校长停了话，顿一会。
东方校长来了他身边，将手轻轻地，按在了宋校长的手臂上，“我来吧。”
宋校长怔了怔，又点头，任东方校长捏住了话筒。
音响里传来了纸张展开时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由我来给大家公绒羽勋章的获得者。”东方校长咳了咳，缓缓地将若干个名字念出来，充满了岁月的沧桑感的声音传遍了大礼堂的每一个地方。
“高中一年级期中表彰大会，金羽获得者，十三班白鲸、十三班薄傲、一班超帅；银羽获得者，一班楚怀玉、十九班王冠……”
“哥哥终于拿到学年第一了。”我笑了笑，“好开心。”
“是……”鹿晨点了点头。
“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祝贺他们。”东方校长转过身鼓掌，我们亦拍打起双手。
“接下来，请在期中考试中拿到了优秀成绩的学生代表——十三班的白鲸，给大家发表演讲。”
一个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长裤样子的学生制服的少年来到话筒边，轻轻地鞠躬。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来自于高一十三班的白鲸，很荣幸能够站在这发表演讲。转眼间，我们已入学近三个月，成为了一名真正的高中生……”
“还是我们的白公子镇得住场面啊。”北斗微微地挺起了胸膛。
令人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漫过来。
我眯起了双眼，见光芒在那一个少年的头发上闪耀。
“我们将一如既往地做好表率，力争上游，以回报国家、社会及学校的培养与期待。”白鲸再一次地鞠躬，“我的演讲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我们鼓起掌，又听过了几番讲话后，徐徐地退离了大厅。
“现在每一次的大考能让两三个人拿到金羽毛。”北斗抬起头来，对天边吐一口气，“等高二分了文理科，竞争会更加地激烈呢。”
我叹口气，“这一次如果不算文综成绩的话，薄傲的分数其实……要比哥哥高。”
“但白鲸比那一个冷面人要受欢迎多了啊，”北斗搂我的肩，“做人啊，又不是靠一个分数，你不是最清楚这一点的吗？”
我苦笑，转过头，见窗口细密的雨帘，“这到什么时候才能停呢？”
“啊，要过了家长会的那一天吧。”
这一场雨连续了好几日。
我拄着脸，等着放学那一刻的到来。
教室里起了点骚动。
我转过头，正好和靳葵的视线相接触，又撇开掉了。
正说着遗传学的老师顿了顿，收拾笔和纸，轻轻地笑了笑，“好，放学吧。”
桌椅碰撞的声音充满了整个的房间。
我站起来，拍了拍书包，“靳葵，你回家吗？”
靳葵抱紧了课本，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呢？”
“我也不知道。”我抓起了书包，叹口气，又将它放在了椅子上，“我出去透会风。”
穿越了比平日里愈发地喧闹的走廊，我伏在栏杆上，望向失去了盛夏的鲜艳的光泽的藤蔓，它在凄冷的雨幕中摇摆，滴着冰凉的水珠。
“二叔！”韩杨向我挥了挥手。
我一凛，转过头去，见韩杨一个人喊过去，“妈！过来，给你介绍我和表叔的好朋友。”
我低头扯了扯衣，拂去雨珠子。
韩杨牵了一个女人来到了我身边，“妈！他就是屈源。”
“你好啊！”一抹红色的影子闪过来。
一副美艳的面孔于视野中放大了。
我红着脸，退了一步。
“哎呀！你这是害羞了吗？”韩杨妈妈咯地笑了，伸出手掐我的脸，“真可爱！”
“啊——”我打了个激灵。
韩杨抓住了这一个女人的手，“妈！你不要这样啦！”
韩杨妈妈噘着嘴，轻轻拍韩杨的肩，“这孩子，我为了你才高兴成这样啊，从前那个叫谢平安的呆呆的，远不及你这个朋友好玩呢！”
“好了，你也是热情过头了，不要吓着孩子。”一个温柔的声音出现。
我低着头，余光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啊，鹿晨妈妈，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了，小屈同学。”鹿晨妈妈走来，擦去了落在了我头发上的雨水。
“妈妈，你来了。”鹿晨出了教室的门，到我们身边，对韩杨妈妈点头，“嫂嫂。”
“晨晨又变漂亮了。”韩杨妈妈走过了来，捏了捏鹿晨的鼻子，“在学校里一定很受女孩子的欢迎吧？受到情书了吗？”
韩杨大笑了起来，鹿晨亦红了脸，苦笑着。
“离家长会还有一点时间，你快让杨杨带你去见他的班主任吧，”鹿晨妈妈横在众人中间，轻轻掩住鹿晨，“韩杨爸爸提醒过的。”
韩杨妈妈抱起了胳膊，哼了哼，“他姑奶奶，可不是我说嘴，要不是那个死鬼忙着赚钱，我才不过来开什么无聊的家长会呢！”
“妈，你就当是为了我嘛，”韩杨抓起了他妈妈的手，“要是让我爸来，我就死定了，我们快点去吧。”
韩杨妈妈对我们几个眨了眨眼，拿手里的包拍韩杨的背，被拽走了，“你呀！”
“韩杨的妈妈看上去好年轻啊……”我尴尬地笑了笑，“啊，对不起。”
“刚才吓到了吧？”鹿晨妈妈按着我的肩，“韩杨妈妈虽喜欢捉弄孩子，但她没有恶意的，我为她刚才的冒犯之处道歉。”
“不，”我摸了摸后脑勺，“我觉得韩杨有一个很有趣的妈妈。”
“你在笑什么？”
唦唦的脚步声来到了耳畔，我回过头，又见到了几个熟悉的大人。
“爸！”我叫了一声。
这一位男人左右边，正是夏天的爸爸和吴磊的妈妈。
我和他们打过了招呼，为鹿晨介绍了起来。
鹿晨点了点头，“屈叔叔好，夏叔叔好，阿姨好。”
“你好。”爸爸和鹿晨妈妈点过头，“这就是你常说的鹿晨？你交了一个好朋友。”
“是。”我点头。
“爸爸。”夏天来到了众人之中，和各个家长一一见过面。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吴磊妈妈忽然冲一个地方喊了起来，“吴磊！你去哪里？”
我们齐齐地转过头，只见吴磊以背对着我们，身体好似僵了一会子。
他仿佛不得不走过来，和我们打招呼。
“这小子……”吴磊妈妈皱皱眉，“上高中就开始给我搞一些小动作了！”
吴磊冷起脸，勾了勾嘴角，又见到了我们几个人，露出了点窘态。
他和大家打招呼，转过身去，离开了。
通知家长会开始的消息自墙角的广播里传过来，大人们纷纷地走进教室去。
“喂！你们在这里休息，就我一个人招呼家长们，太不公平了吧？”北斗揉着胳膊向我们几个人走过来，“你们回家吗？”
我本想说回，见北斗又鼓起一双大眼睛，顿时明白了，“啊，你要陪奶奶的。”
“不回家了吧，”韩杨撸起了袖子，出了办公室，“去体育馆里的场地，现在没人的，咱们一对一！打一个痛快！”
北斗笑着回应他，“好啊！”
这两个大男孩亦离开了，不一会，走廊里又只剩了我、夏天和鹿晨。
“一起走一走？”
“好。”
我们漫步在黑夜里，漫步在映着飞蛾身影的路灯之下，漫步在寂静的校园中。
鹿晨看了我们俩一眼，“吴磊妈妈……”
夏天笑了笑，“吴磊妈妈对吴磊很严格，吴磊很辛苦呢。”
我搂着夏天的肩膀，对鹿晨，“我们几个小孩总私下里说，只有夏天的爸爸妈妈对他最好呢。”
夏天笑了笑。
“这么大的学校，”我立于九十九阶石阶之下的大坪子中，大大地打开了双臂，“不止是我们个人，还有我们的家人，简直就像一个小社会。”
夏天和鹿晨相视一眼。
我仰起头，雨轻轻地落在脸上，仿佛消失了触觉。
于朦胧的山林间，一座小小的亮着橙色的灯光的小建筑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里是图书室呢，陌上还没走吗？”我回头，“夏天、鹿晨，我们去找他玩吧。”
我们仨向老校区走去，没入了黑雾中。
“陌上。”我叩响了门板。
“小智。”陌上在楼梯上探出身体，“啊，夏天，这位是……”
“哦，这位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鹿晨。”等陌上走过来，我搂住了他的肩。
“你好。”两人握手。
“陌上，谁来了？”
云姨拄着拐杖，轻一脚重一脚地走过来。
“怎么……云姨也在啊？”我和夏天对她点了点头。
“原来是你们。”云姨露出一丝微笑，“进来坐坐吧。”
我笑了笑，“我们几个打扰到您了。”
“没关系，”云姨转过身，“今晚图书室只有我和陌上两个人，也怪冷清的。”
我们一众人围坐在房间的中央，一个方桌子边。
陌上端来几盏热饮。
云姨轻轻地坐在与我们相对的位子，“你们的爸爸妈妈也来了吧？”
“嗯……”我捧着温热的茶盏，“小时候不觉得，倒是越长大，越怕开家长会了。”
“为什么？”云姨的双眼探了过来。
我看了夏天和鹿晨一眼，摸了摸后脑勺，“大概是要得到老师和爸爸妈妈的肯定，越来越越难了吧。”
云姨停顿了一会，露出一丝冷冷的笑，“当老师，哪里会不批评学生呢？”
“是……”我低了低头，“我有一件事情……想问问云姨。”
云姨点了点头，“嗯，你说。”
“云姨，”我咬牙，“你能不能告诉我……云帆的事？”
云姨锁紧了目光。
“我和初见认识一位叫做允诺的师兄，我们想知道他的离校和云帆的去世之间，有没有关系……我想了解云帆哥哥，正如我想了解允诺一样。”
沉默的气氛弥漫至我们周围。
陌上望向我，“小智……”
“还有点时间，那我就……说一说吧，”云姨轻轻地叹口气，“云帆这孩子，我想你在陌上那里也听说过，他是一个有点冷的人，但我始终觉得，他的内心是很干净的。”
“我看着云帆出生，成长，一直到成人的那一年，他却……先一步地离开了我们。”
“我无心追究于事故是如何发生的，”云姨起身来，走到自己的桌子边，自抽屉里抽出了一个小本子来，“云帆去了的那段日子，我进过他的一次房间，在纸篓中发现了这个，被墨水弄污了，我想着这或许是云帆的日记，不知道能不能修补好？”
“能！”我站起来，“我来试试吧。”
于一盏小灯的温暖光芒中，我轻轻地拆掉了日记本，在水中渐渐地化开了墨渍。
夏天和鹿晨在我一左一右。
我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拈起纸来。
一行行，充满了力量的铅字，于光芒中重现了。
我眯起眼，“原来，是这样……”
大家见过了纸页中的内容，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来。
云姨哼哧一声，突然歪了歪。
陌上连忙扶着云姨的肩，“妈妈。”
“我没事。”云姨仿佛勉强地支撑柱，对我摆了摆手，“你去……告诉初见吧。”
“好。”我掏出手机来找到一个号码，拨出去，不一会耳畔出现接通了的嘟嘟声。
“喂，是初见吗？对，我是屈源。”我来到小阳台，望向漆黑的山林，“嗯，我在学校的图书室……我有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陌上笑，“哪怕没有说，我也看得出来，妈妈她不愿意回到教室吧，有些事情，终究需要时间来释怀。”
“嗯。”我握住陌上的手，“对不起，又让云姨回忆起了伤心事。”
“没关系，妈妈她也希望听到表哥的心里话吧，小智哥哥。”陌上摇了摇头，轻轻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我，温热的在眼眶里打转。
陌上点快乐点头，“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要小心。”
“好，谢谢你。”
一弯月亮又出现在了夜幕中。
夏天碰了碰我的手臂，“小智，你……”
我摇了摇头，“我没事。”
山林里传来一丝幽幽的长嚎。
鹿晨停住了脚，转过头，“听上去像是达芬奇呢……”
夏天回望了一眼，“达芬奇？”
“是一只经常在画室周围徘徊的猫，达芬奇是它的名字。”我望向了天空，笑了笑，“连达芬奇也知道，连续这么多天的乌云也要散去了。”
走进了教学楼里，我们自一扇扇明亮的窗户边走过去。
教室里老师们的讲话在仿佛哭泣一般的风中显得愈发地含糊。
又经过一层楼，夏天扯住了我的衣，“小智，等一等。”
“什么？”
“你看——”夏天以眼神示意我。
灯的光影中好像立着一个人。
我放轻了脚步，走过去，见是一个女人抱起了双臂，轻轻地倚靠着墙壁。
“妈妈？”我抖了抖嘴唇。
女人转过身来，“哦，你没回家啊。”
夏天和鹿晨对视了一眼，连忙和我妈妈打招呼。
“阿姨好。”
“屈源妈妈好。”
“天天，”妈妈笑着点了点头，又向鹿晨，“你就是鹿晨？啊，你好。”
我皱了皱眉头，“那个，你……你不是说不来的吗？”
“我和科室的阿姨换班了，”我妈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中了我的眉心，“你爸爸平时太纵容你了，我不太放心。”
“你来多久了？”我抓起妈妈的手拢在自己的两手之间。
“我也是才来的，”我妈向教室里看一眼，“正好听到你们龙老师说到你有点浮躁。”
我低头，“你回去后要问我和爸爸，我们也不会骗你的啦，你不要……那么不放心。”
“我就这一个儿子，一颗心自然也都放在了你身上，”妈妈笑了笑，“你要是和博博一样，妈妈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屈源妈妈，”鹿晨自办公室走出来，端着一杯热水，“喝口热水吧。”
“谢谢你……”
教室里出现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我望着一波波涌出教室大门的家长，叹口气。
“看起来结束了，”妈妈抓起我的手，“我带你去找龙老师。”
夏天和鹿晨对我点了点头。
“那……再见。”
“再见。”
我和爸爸站在了教室的门边，等着妈妈和老师们说完话。
“天下做父母的都一样。”爸爸笑了笑，“为子女操遍了心。”
我轻轻地点头。
妈妈走过来，吸了吸鼻子。
“问好了？”我爸脱外套，披向了妈妈的双肩，“我们早点回家去吧。”
城市的光被拉扯成一丝丝长长的线。
我搂了搂双臂，将额头抵着冰冷的车窗。
气温一点点升高了，被困意袭卷，我的眼皮渐渐地沉重了。
爸爸稍微空出一只手，轻轻地捏妈妈手背，“放心吧，我们的儿子还是懂事的。”
窗口飞快地被雾遮住了，一切光变得模糊了起来。
妈妈回过头看我，又回过去，没说些什么。
我打了个呵欠，坠入了深深的黑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