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儿臣没想到,您会对千华下药,她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儿臣的妹妹,您怎能如此对她?”沐帝天道。
凤太后冷笑:“用药又如何,她是个什么性子你不清楚?若是不用药,她如今不知会想出什么法子来逃出去。”
沐帝天叹了口气:“儿臣知道母后恨极了暗夜,但这一切都与千华无关,母后难道对自己的孩子当真如此心狠?”
“千华她不无辜,母后这么做自然有道理,你只要做好母后希望你做的事便好。”凤太后唇边笑意浓郁。
“母后,儿臣想问您一件事,千华她,真的是儿臣的妹妹吗?”
闻言,凤太后许久没有说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皇儿觉得她是不是?”
这样的问题委实难以回答,无论真相如何,他都不能说破,一旦说破了,事情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沐帝天深吸一口气:“这些年母后希望儿臣做的,儿臣都做了,看在母子一场的份上,儿臣只想求母后一件事,放过千华可好?”
他在冷夜的权力都落在凤太后手中,他所做的事,都是出于凤太后的命令,事到如今他只希望他的母后千万放过千华一命,这世上,他想保护的,只有千华一人。
当初他第一次在萱芷宫见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皇妹时,她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那么小小的一团,面色白得透明,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娃娃似的。萱芷宫的床榻很大,更衬得她娇小一团,她似乎是疼得厉害,眉头都皱在了一处。
说实话,便是在宫里,他也从没见过生得这样好看的孩子,软嫩得不得了。
他走到榻边,神使鬼差一般伸出了手轻轻抚平她的眉头,然后,他的手指便被一只小手紧紧在了手心。
“哥……哥哥……”她含糊不清地唤着,一遍又一遍,将他的心都要喊化了去。
他想抽出手,却又不忍心,犹豫了片刻,便在榻边坐下了。
他那时候还没从与母亲阔别六年的时光中回过神,对任何事都是冷淡处之,这孩子的眉眼确实能瞧出几分母后的样子,他那时便也没有多做怀疑,将她认了下来。
父皇给这孩子赐了名字,取千花鼎盛,风华流转之意,为“千华”二字,从那以后,他便有了个嫡亲的皇妹。
千华重病缠身,幸得莫鬼医救治,勉强保了性命,却也落下了病根,需得长期服药调养,那样小的孩子,还没从病痛中睁开眼,便被一日日地灌下汤药,他看着都直皱眉。
待她睁眼的那一日,一双眼睛竟是出乎意料地灵气逼人,虽然因失去了记忆而有些茫然,但目光分外澄澈,饶是他都不由得心颤。
这六年,他在宫中无依无靠,性子早就冷淡了,便是面对亲母,他都只是恭恭敬敬地垂头行礼罢了,突然间多出个妹妹,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同她亲近。
他的大皇兄,当朝太子沐安寻按例常入宫向凤太后请安,皇兄性子比他温柔可亲,待人接物进退有度,更是知道怎么讨一个六岁孩子的欢心,不知从何时开始,沐千华便与他亲近起来,甚至比起他这个嫡亲的皇兄,她更喜欢和大皇兄待在一起。
起初他以为自己并不在意,可是每当看到她笑容灿烂地和大皇兄在园中谈笑,他心中便一阵阵地不是滋味。
明明是他的皇妹,为什么却更喜欢大皇兄?大皇兄深得父皇喜欢,又是一国储君,相比之下,他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皇子,就连他的妹妹,都不愿同他亲近。
那时候的不甘,起于一个孩子常有的羡慕与嫉妒,可是他的母后,却将这份再平常不过的情感,变成了一道利器,刺进了冷夜的心脏。
他开始发现宫中的皇子皇女一个接一个地夭折时,正值沐千华十二岁,他觉察出不对劲,想要向父皇启奏,却在半路被人拦了下来,带回了青阳宫,他的母后,暗夜的孝文公主,就站在开着紫薇花的窗下深深凝视着他,眼中含着笑意,她问他,可愿成为冷夜的国君。
事实上,不论他如何回答,他的母后最终都会将他推上这个位置,甚至是不择手段。
大皇兄在朝堂上为一个武将求情,触怒了父皇,被软禁在东宫,本是一道反省的圣旨,大皇兄最终却死在了华清殿中,案上放了一杯喝完的毒酒,以及一纸遗书。
大皇兄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他已然记不清了,当日的华清殿又是何等的冷清他亦不愿再去想,唯有千华,他的妹妹那样笔直地跪在大皇兄的尸首旁,一动不动,不哭不闹,可是看向他的眼神,却像夹着最锋利的刀子,往他身上剐。
他生平头一次知道,心疼的滋味。
大皇兄是怎么死的,他心中也能猜到七七八八,可是他要如何向她解释呢?无论他怎么解释,都是错的,他无法替自己辩解。
所以,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在她悲愤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出了东宫。
他想,千华从前虽不太与他亲近,可心里却不是讨厌他这个哥哥的,可是大皇兄的死,却会成为她无法原谅他的开始吧。
然而事情并没有随着沐安寻的死结束,大皇兄死在东宫中,他父皇受了极大的刺激,一场大病让他再也没能从龙榻上爬起来,他的母后以皇后身份,一直在身旁伺候,可最终还是没能把人留住。
那是紫薇花开的最后一日,他的父皇,冷夜王朝的国君,终究是悲痛过度,驾鹤西去,而他的母后在太监含泪宣布国君薨逝的消息之后,拿着两道圣旨走出了大殿,当众宣读了先皇遗旨。
第一道圣旨,是册立五皇子沐帝天为冷夜储君。
第二道圣旨,是命皇后凤惜惜主持朝政,辅佐太子登基。
自从国君重病,这寝宫中便只有皇后一人伺候,这两道圣旨究竟是出于谁的意思无人知晓,亦无人有胆子在这个时候质疑先皇遗旨的真伪,所有人只能怀着悲痛,跪地长呼。
整个冷夜王朝,为先皇逝去全城戴孝,先皇遗体入皇陵安葬后,冷夜朝堂便在已是太后的凤惜惜的主持下,由沐帝天登基为王,而那时,放眼冷夜后宫,先皇遗嗣竟然只剩下国君沐帝天与长公主沐千华二人而已。
凤太后垂帘听政,把持朝局,以雷厉风行的手段迅速稳定了朝堂,扶持了一批忠于她的朝臣,沐帝天意识到自己已是一个傀儡国君之时,已经无力阻止。
他的母后竟然利用他掌控了冷夜,每当他想到这件事,便觉得心寒不已。
可是凤太后的野心远比他想象中要可怕许多,她得到了冷夜之后,又下旨让沐千华远嫁暗夜,他不愿承认凤太后对自己的孩子也如此狠心,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一件事能让她心有恻隐。
这样的凤太后,让他感到十分可怕。
得知沐千华身中十年之久的姝桐,他能想到的,却也最不愿去怀疑的人,就这么跃入脑海。
如今千华终于回到冷夜,却是以这样身不由己的方式,他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让母后放过她。
或许,他瞒着母后放她离开,才是正确的……
不,不行,母后的势力不容小觑,凭他一人,是没有办法将千华带出冷夜的。
他曾见过凤太后身边带着银箔面具的男子,他不知那男子是什么来头,只觉得他浑身上下透着刺骨的冷意,仿佛所有接近他的都会在三步之外被冻结。
他有预感,即便只凭那男子一人,他也无法将千华带出去。
沐帝天感到十分苦恼,他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一个较为稳妥的做法——给药谷传信,让慕容静姗回冷夜,以她皇后的身份回来。
凤太后将沐千华抓回冷夜后,不知是暂时抽不出空来,还是因为别的,竟然就让她待在萱芷宫中,每日让她服用一些软筋散,以防她逃跑。
是药三分毒,这软筋散对人没什么好处,尽管沐千华服用的量很小,但一连几日下来,她感到自己的小腹隐隐作痛,她心中一紧,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命身边的人去请沐帝天。
沐帝天来后,她又要求他秘密请一位太医到萱芷宫中。
沐帝天以为她生了病,便让人请了太医院院正前来,谁知院正为她诊了脉后竟是眉头紧皱,沐帝天当是出了事,急忙追问她的病情如何,院正眉头紧锁:“国君,公主她……”
“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有不妥?”沐千华没等院正将事情说出来便着急地追问。
沐帝天先是一怔,继而惊愕地看向她:“……千华,你说什么?!”
院正顶着他的目光说下去:“回国君,公主是有身子了,该是有近两月的身孕。”
“你在胡说什么!?千华怎么可能……”沐帝天难以置信地瞪着院正,竟是少见地失控了。
沐千华一早便猜到他若是知道此事定然会震惊,却没想到他的反应会是如此激烈,可她现在没心思管别人:“院正大人,我肚子里的孩子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