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月十五,按往常,是大梁尊贵的太子殿下出城施粥的日子,卯时刚过,东宫那边便有了动静,宫人们熟稔地将粥桶与白面馒头装上车,太子的轿撵在队伍的中间,沐千华眼看着一道淡黄色的身影大步流星走出了府邸,坐上马车,虽说隔得远看不清样貌,但就凭那衣裳的颜色便知道是赫连太子本人。
正如她打探到的那样,这位赫连太子出门相当不把自个儿当回事,身边的侍卫还真只跟了三两个。
眼看着施粥的队伍离开东宫,沐千华对清影使了个眼色:“准备得如何了?”
清影点点头:“主子放心,此事必成。”
“好,我们也赶快去城郊吧。”她们坐上准备好的马车,与东宫的队伍隔了两条街的距离,跟了上去。
城郊。
东宫的队伍到了城郊便立刻开始搭棚子,架锅。
这边忙忙碌碌,林子中,一辆马车停在树旁,沐千华撩起帘子一角,朝外观望。
清影望着那些正在准备施粥的宫人,道:“主子,你说赫连太子乃一国储君,这种小事何必去做?”
沐千华道:“你还没瞧出来?这大梁富硕,指的是这齐城之内的百姓,如今正值战乱,从别国逃荒来的流民乞丐聚集于此,强行镇压也并非不可,但大梁是商贾之国,这么做会对城中商贾的经营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动摇国之根本,再者施粥本就是一件善举,以赫连太子的身份来做此事就更是一件为人称道之事,不过几袋粮食,不仅能让这些流民感恩戴德,不再强行入城,还能稳固他的太子之位,如此名利双收的打算,这位赫连太子的心性看来也不简单。”
“主子,就凭施粥一事,你便能看出大梁太子的心性,属下佩服。”
沐千华摇摇头:“就事论事,不足为道,接下来才是我们要打起精神来的时候。”
“是。”清影定下心神。
施粥之事,太子这等身份的人,没有万一是不会轻易露面的,那么这个“万一”,便是她们见到太子的契机。
巳时。
远处的林子里,一大波流民正在朝这边走来,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远远望着施粥棚,眼中闪动起一抹惊喜。
“那里有吃的!我们快过去!”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一众流民纷纷朝这边跑了过来。
这么大批的流民突然而至,令施粥的宫人措手不及,惊慌地看向一旁的侍卫。
他们今日从东宫带的粮食,根本不够这么多流民吃啊!这样下去,城郊就要大乱了!
侍卫们见势不好,赶紧上前阻拦,可是就这么三两个人,哪里挡得住饥渴难耐的流民,片刻功夫,施粥棚前便乱了。
见时机到了,沐千华跃下马车:“清影,我们过去。”
她们到施粥棚前时,那儿已经乱了,一个侍卫跑去禀报太子,剩下的人都手忙脚乱地招呼众人排好队,然而寡不敌众,没法阻止事态的发展。
沐千华站在了流民面前,一身少年妆扮,竟有几分英姿飒爽。清影站在她身后,亦是一身男装,没有人看清她手中的绫缦是怎么打出去的,眨眼功夫,饥饿的流民便被这几道绫缦隔了开来,粥棚中的宫人心惊肉跳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目光投向了这两位公子哥儿。
“在下知道诸位千里迢迢逃难到此,想必是饥饿疲惫至极,但这粥棚只有这么大,还请诸位忍耐片刻,排队领取吃食,莫要浪费了太子殿下的一片善心!在下久闻殿下心地慈善,诸位既然来到齐城下,想必太子殿下必会好生相待,让在场的诸位都能领到食物充饥,诸位请稍安勿躁!”她声音洪亮,气魄逼人,却又义正辞严,让人没从中听出一点别扭之处。
倒是站在的太子殿下的嘴角抽了抽。
这小子倒是不客气,在他的粥棚前代他说话,诚然这说得正是他想说的,但他到底还是想知道这瞧着有些眼熟的背影是何许人也。
流民们听了她的话,想了想其中利害,也知道这般拥挤下去,谁都领不到吃食,遂纷纷垂下头去排队了。沐千华吩咐老弱妇孺先领吃食,青壮男子与妇女们稍作忍耐,此话也在情理中,众人便听从了。
半炷香功夫,方才还一片混乱的情况便控制住了,施粥的宫人纷纷松了口气:“多谢二位公子相助。”
沐千华微微一笑,余光扫到不远处那抹淡黄色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意。
不远处,赫连太子扭头吩咐侍卫:“去,到东宫再拉几车粮食来。”
“是。”侍卫退了下去。
又是一炷香功夫,回去取粮的侍卫带着粮食回来了,带着辆车满载的干粮和米,此次施粥,看来也能顺利结束。
沐千华不急不缓地帮忙施粥,直到一个侍卫前来告诉她太子要见她,她才放下了手中的粥勺。
“草民惶恐。”嘴上这么说,她唇边的笑意却愈发浓郁。
然而,就在她们即将顺利见到那位赫连太子之际,不知从何处窜出一群马贼,兵荒马乱的世道,马贼之流并不少见,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跟着流民而至,这是当初决定将流民引来此处的沐千华失算之处。
清影想都没想就挡在了沐千华面前:“主子快走!”
沐千华心头一紧。
那群马贼相当凶悍,此处又多是流民,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他们应是冲着施粥的主子,当朝太子来的。
想到此处,沐千华便握紧了拳头:“清影,这群人是冲着太子来的,我们快去太子那边!”
在马贼的刀子下,流民早就乱成了一团,就连施粥棚都被推翻了,宫人们也慌不择路,跌在地上求饶,一切都在马贼一刀抹了一名宫人的脖子后拉开了血色的帷幕。
清影护着沐千华小心翼翼地朝大帐的方向去,每一步都走的小心。
远远地,沐千华看到大帐那边,那抹淡黄色的身影和两个侍卫上了马,朝城门的方向飞驰而去。
他终究是一国太子,怎么可能为了这些流民置身与危险中,只要他脑子没出什么问题,这时候逃走才是正确的决定。
尽管知道如此,沐千华还是心头一紧,她们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面见太子,不曾想太子还没见到,却落到了马贼手中。
马贼没拦住太子和那两个侍卫,只能将这些流民绑回去做些苦力,也算没空手而归,沐千华和清影也毫无疑问地落入了他们手中。
她二人容貌出众,为不引起注意,沐千华当机立断,在她二人脸上都抹了一把泥灰,掩盖了容貌,毕竟若是被发现是女子,在贼窝里会遭遇什么,就不好说了。
她们随着流民一道儿被绑回了马贼的寨子,此处距齐城不远,只因在密林中,相当隐蔽,清影一路上留下了标记,以免之后逃出来迷失方向。
寨子简陋异常,马贼又都是粗鄙之流,沐千华与清影与流民关在地牢中,连个送饭的都没有,听着流民不住的哭声,着实心烦。
清影抱了些干草来,让沐千华坐得安稳些。
折腾了一天,那些马贼顾自己喝酒吃肉去了,地牢中的人根本没人搭理,可见他们根本没法绑回来的流民当回事,病了死了,都不在意,这样下去,他们迟早都会死。
沐千华冥思苦想,希望能找到法子从这贼窝中逃出去。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突然跳出了白日里策马而走的大梁太子,他会来救人吗?
不会,不会的……堂堂太子,岂会为了一群无关紧要的流民大动干戈?
大梁太子指望不上,他们便只能依靠自己了。
入夜,地牢中冷得可怕,清影抱紧了沐千华,用自己的真气为她取暖,可总不能一夜都依靠清影,如此下去,不是办法。
沐千华从腰间摸出一只细簪,这支簪子是她不经意间带在身上的,没想到却成了唯一能为他们换来一线生机的东西。
她走到牢门前,将细簪插入锁眼,小心翼翼地开始拨弄,她没有开过锁,只能凭感觉拼一拼了。
流民们似乎是意识到这位衣冠楚楚的公子是想救他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沐千华摆弄了许久,还是没能打开锁,反倒有些头昏。
流民中忽然伸出一只手,竟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少年,他走到她面前,伸出了手:“我来试试。”
清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沐千华稍作犹疑,将簪子递给他,退到了一旁。
那少年显然是有些经验的,用簪子拨弄了一盏茶功夫,终于将锁打了开来。
众人不由得雀跃欢呼,却立即被沐千华制止。
眼下逃命要紧。
沐千华带着一众流民,沿着潮湿的阶梯走出地牢,打开大门的瞬间,众人都被眼前的场景惊得忘了言语——山寨各处不知怎么了燃起了熊熊大火,马贼们似乎正在与什么人交战,无暇顾及他们这些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