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寨的队伍看起来训练有素,这些马贼很快便落了下风。
正当沐千华在想是谁来救人之际,一人一马朝着这边飞驰而来,穿过冲天的烈火,那道淡黄色的身影分外耀眼。
然而,令沐千华始料未及的并不是太子领兵来救这件事,而是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的脸,竟然与燕北一模一样!
太子良驹停在他们面前,太子下马,径直走到沐千华面前,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她,沉默了许久,这位素来温和的太子竟然在众目睽睽之外笑弯了腰:“你你你这是哪蹭的泥!才多久没见,你就成花猫了?!”
沐千华的脸色瞬间就黑了,然而此时也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清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燕,燕公子?……”
幻华般的火光倒映在他眼底,与在帝都不同的是,此刻的他一声淡黄锦衣,金冠束发,腰悬大梁宝刃出云剑,乃是尊华之容,耀目之姿。
“我们是不是该重新认识一下?”他看着她,缓缓一笑,“孤乃是大梁太子,赫连燕北。”
不是燕北,而是赫连燕北。
沐千华注视着那张总是笑嘻嘻的脸,不知该作何感想。
她早该想到的,东方凌风的故交,武艺高强,举止谈笑间无不透出一股子尊贵优雅,这样的气韵,岂会只是一个商贾之子。
只是她没想到,他竟然是大梁储君。
“发什么呆,我们赶快离开这。”燕北不由分说地将她拉上马,他带来的侍卫一个带着清影,其余的负责疏散流民。
在沐千华理清这一切之前,便被带回了东宫。
自赫连燕北被立为储君以来,能被带入东宫的女子就不多,能被殿下亲自策马接回的这还是头开天辟地头一遭,故而当燕北将沐千华抱下马的那一瞬间,府门前的一干侍卫都给吓得腿肚子一软。
白日里,殿下施粥回来,这事儿便有些不对头了,他们素来雷打不动笑脸人的太子殿下的脸色从来没有黑得这样难看,丢出了千儿八百年都没动过的东宫腰牌,命他们即刻去顺天府将府尹秦大人揪了出来,勒令他两个时辰内查出城郊马贼的山寨所在。
好家伙,这尊大佛下了令,府尹就是十个脑袋也不敢怠慢,带着一队衙差亲自搜山,就差把城郊的山林掀一层地皮起来了,勤勤恳恳地将查到的东西呈到了东宫。
半柱香功夫,东宫那边已经集合了一队人马,正儿八经的骠骑营先锋军,就这么跟着不知怎么回事的太子殿下一路策马狂奔,竟是剿匪去了!
直到太子殿下从城郊接回两个女子后,他们才真真儿地反应了过来,眼下,便是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也没有一个人敢议论东宫的事。
沐千华和清影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入了东宫。
沐千华受了些轻伤,唤了御医来包扎后,并无大碍。
赫连燕北吩咐宫人伺候好沐千华和清影,她们需要什么,能满足的,便尽力满足,嘱咐完这些后,他又急匆匆地入宫。今日事情紧急,若不是回城的时候,他留了个心眼儿回头多瞧了一眼,这女人今日非出大事不可。
话虽如此,但这么突然地调动骠骑营的先锋军,无论如何他这个太子还是得入宫,向他的父皇解释一番,才好将此事揭过去。
且说沐千华和清影在一众宫婢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据说这换洗的衣裳,是太子殿下先头跑去昭玉公主那儿搜刮出来的。
这大梁皇室人丁实在是有些单薄,大梁国君如此沉迷酒色,偏偏活到这把年纪,膝下只有一嫡子,一嫡女,嫡子自然是太子燕北,嫡女则是小了太子六岁的昭玉公主赫连昭玉,也不知是皇后娘娘手段高明,还是那群宫妃没本事了。
昭玉公主与沐千华年纪相仿,她的衣裳沐千华借来一穿也并无不妥,再说这衣裳是她皇兄抢来的不是。
二人被马贼所劫,饿了一整日,宫婢们心思细腻,端来了一些好消化的粥品,燕窝,伺候二人用了些。
半个时辰后,外头传来了太子回府的消息。
赫连燕北并没有立刻来见她,而是回去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方才穿着带着血的衣袍入宫是为了让他父皇相信他真是去剿匪了,这苦肉计用得轻车熟路,据说国君不但没责罚他擅自调动先锋军,还赐东西下来。
赫连燕北出现在沐千华面前时,已然换上了一身玄色长襟,袖口绣着朵朵白梅,栩栩如生,踏一双团云纹样白靴,一入室,便犹如光华在身。
沐千华不由得诧异,从前在帝都,他是怎么敛去这通身的华贵,在她面前装作一个普通的香料商人的。
她身旁的清影,神色亦微微愕然。
赫连燕北喝退了屋中的宫婢,堂上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他悠然自得地坐下,似乎一点也不着急问她为何出现在这:“你想问孤什么,直接问,一直被你这么瞅着,孤心里瘆的慌。”
沐千华噎了一噎,道:“当日你不辞而别,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
一介布衣,再相见却是一国太子,这样的落差任谁都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时辰内接受。
不,他的身份从来就是赫连燕北,只是她一直没能察觉罢了。
沐千华看着他:“燕……赫连太子,好久不见了。”
燕北盯着她瞧了半响,微微一笑:“我离开帝都时,记得你已是当朝公主的身份,怎的,才半年光景,你就将自己折腾成了这幅样子?”
沐千华垂眸浅笑:“你是东方凌风的故交,帝都发生了什么,以你的身份,不可能毫无知觉,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
闻言,赫连燕北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公主虽历经坎坷,这份心性还是没变,刺儿得很。”
这半年,他人在大梁东宫,对暗夜帝都的事也了如指掌,宫中新贵令仪长公主劫狱出逃,带着身陷囹圄的平衍大将军杀出帝都,逃往弗姜城自立为王,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便是他想充耳不闻也不成。
“不过令孤好奇的是……”赫连燕北微微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沐千华,“公主不在弗姜城做皇后,怎么跑到齐城来了?”
沐千华面露为难,清影抢先一步站了出来,道出了实情:“有宫人在主子的寝宫中搜出了与帝都私通的密信,东方凌云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怀疑我家主子,将主子逐出了姜国,枉费主子不顾性命救他离开帝都……”
她说得颇为义愤填膺,看得出,她并没有撒谎。
想起之前在城郊看到沐千华的素淡的装束,竟是连件御寒的棉衣都无,赫连燕北不由得拧眉。
“清影你住口。”沐千华制止道。
“东方凌云当真如此绝情?”赫连燕北问道。
“事情其实……其实……”沐千华试图为东方凌云辩解却又无从辩解,欲言又止的样子令赫连燕北目光一沉。
“你不想说可不必说。”他道,“你们就暂且留在东宫,其他的……先不要想了。”
说罢,他便面色沉郁地走了出去。
“主子。”清影走上前,“这么做真的能借到兵马?”
沐千华神色肃然:“燕北竟然是大梁太子,倒是我失算了,他是东方凌风的朋友,不知是不是站在帝都那边,要想借到大梁的兵马,看来还得费一番功夫了……”
不管怎么样,她们已经入了东宫,借兵一事,已迈出了第一步。
不知是不是顾念旧情,赫连燕北对她们入住东宫一事格外宽容,专程让人腾了偏殿出来,必要的东西毫不吝啬都给备齐全了,沐千华知道借兵一事急不来,遂也没有在这两日提出来。
东宫的宫人一个个都是人精一般,个个是有眼力见儿的,瞧着自家太子头一回对一姑娘如此之好,且不管这姑娘是个什么身份,以国君对太子的宠爱,保不准这位今后就是东宫的主子,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好生伺候。
过了两日,城郊马贼一事终于尘埃落定,赫连燕北闲了下来,便时常来偏殿转上两圈。
大梁的药材也是极好的,养了几日光景,沐千华的脸色总算是好了些。
这日,赫连燕北又一次传了御医来东宫为沐千华诊脉,那御医把了脉之后眉头皱了皱,很快又不动声色地舒展开,放开了手,走到屏风外回话。
“太子殿下,这位沐姑娘的伤势已无大碍,只需好生调理一段时日,便能康复。”
闻言,赫连燕北缓缓舒了口气。
“只是有一事下官不知该不该禀……”那御医忽然间又支吾起来。
赫连燕北最是烦这种话说一半的,瞪眼道:“你说。”
那御医一哆嗦:“殿,殿下,下官方才替沐姑娘把脉,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走盘……是,是……是喜脉之象……”
说完这话,他觉得自己的耳边,从来没这么安静过,这个时候他哪敢抬头去看太子殿下是个什么脸色,除非他不想要这脑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