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嗣同等人回到哥老会总坛,只见许多帮众已经在收拾烧坏的竹排,抢救粮草物资兵器,忙着把前排与后排再固定在一起。但后排烧的厉害,一时只怕难以修复。谭嗣同见这事也急不得,便与钱石商量,在山坡搭起帐篷,暂时建个安身之处。
大家便开始搭建帐篷,好在山上树木众多,不多时就建好了营地。
谭嗣同分配人手,一帮人上山砍伐竹木,修复总坛,一帮人下山采购必须物质,一帮人在要点设点据防,以免还有人来偷袭闹事。一帮人去各排联系自家兄弟赶来帮忙,如此安排妥当,大家便开始安心重建总坛。
顾忌到湖南五排六排的哥老会成员无人管理,又闹出事来。谭嗣同又要冷从峰赶去收编那些成员。冷从峰向来冷血无情,武功又高,更重要的毕竟是自家兄弟,想必那些五排六排的兄弟还是会乖乖臣服。但想到冷从峰向来任性,怕他酷对旧日兄弟,便问他去了湖南怎么处理那些帮众。
冷从峰经历了这几日的风波后,成熟老练很多。特别是李善的自杀,让他知道了好人原来也会做错事,而坏人同样不见得没有道德。像郎路同样做了很多好人做不到的事情。他向谭嗣同表示此去会好好对待那些湖南的兄弟们,若非实在做恶多端,都会一并带回总坛来交由谭嗣同处理,再不好坏不分,全凭喜怒,无故杀戮。谭嗣同知道他的心意自然高兴,吩咐他赶快去了。
因为竹排前部分并无损坏,大家只是重新铺设后排,所以修复起来还是进度很快。不几天就搭好了龙骨。谭嗣同也难得几日空闲,决定开始把自己的一些感悟和见解写下来,他决定把这本书叫仁学。
这几天的经历更让他相信了仁的宽度和力量。郎路可以为了兄弟之情牺牲自己,李善愿意为了自己的错误赎罪自杀。董海川一代宗师,也可以为了理想和报恩战死京城,那陈近南更是为了天下太平付出了一生精力。这就是仁。世上虽然也有贾中那样负心叛国的奸细,还有苟风涛那种卖友求荣的奴才,但谭嗣同看得更多的还是人性向善,只是需要引导,需要善良的土壤。而宗教,伦理,典籍,知识,学问,思考,社会的进步,都是仁的范畴。他要包罗万象,论证古今,旁征博引,把仁的概念解释透彻,传播给每一个人。如果每一个人都懂得了仁爱,那么人类就一定可以通往那个天下太平方向。这是他的终极理解和追求向往。他毕生要以传播这个理念而像陈近南一样穷尽一生力量。虽然他的方向与陈近南追寻的方向各不相同,且还不知道是谁对谁错。
这一日江克江夜竟然来了,还带来了蔬菜水果,更夸张的是还扛来了一只几百斤的野猪,几坛美酒。
哥老会兄弟连日忙着修理竹排,物质粮食又都被烧毁了,每日只是到山下购买些果腹之食充饥填肚了事。生活很是清苦。大家见了这头野猪,莫不兴奋。一边议论这么大的野猪是怎么被鬼门兄弟打死的,一边就动手剥皮烤肉。高呼今日要吃肉喝酒,一醉方休。
那些鬼门弟子平日因为门规森严,都是不苟言笑。如今和这些拉纤的粗豪汉子在一起,见他们俱是豪迈直率之人,都轻松下来。两伙人很快打成一片,一起齐心合力,开膛破肚,不一会就把一只野猪收拾的干干净净。
大家烧起篝火,架上猪肉,有人抹调料,有人翻野猪,有人添柴火,一起只等着吃肉喝酒。
老九章杰只从那日暗杀了杨森以后,自觉做了错事,一直闷闷不乐,总和大伙疏离。这时他见大家只顾烧烤野猪肉,旁边扔了一地的下水。他一人默默走过去捡起那摊猪肠猪肚心肺,拿到河边认真洗刷搓揉。谭嗣同本在陪江氏兄弟说话,见了便走过去帮章杰倒腾那挂肥肠。
章杰见谭嗣同过来有些慌张,连忙说不用帮忙。谭嗣同笑道:“我们湖南人最爱吃猪大肠,不过新鲜的难免有些异味,我不太喜欢,我们那里有种做法,是拿食盐腌制了再晒干,然后还要用松木树枝烟熏火燎半个月,制成腊干肠才吃,那腊肠的香味呀,真的是馋死人了。我每每过年时都会想念那个味道,只可惜我好几年没有回湖南了。”
说道后来,谭嗣同勾起了思乡之情,不禁有些伤感。
贾中见谭嗣同说的真切,也放松了不少,连忙说保证自己做的大肠一定不会有异味,他说自己当年在码头上干活,一年也见不到腥味。后来看到很多富贵人家杀猪宰羊后都嫌下水膻腥,一股脑只管丢到码头上来。
自己那时实在馋的厉害,便经常捡了那些东西收拾了给自己解馋。时间一久,便总结了一套自己独特的方法。做出来的下水保管又香又辣,特别解馋。那江家弟兄远远听了也大感兴趣,都过来看那贾中如何鼓捣那摊沾满屎尿的污物。
贾中先拿了一捧粗盐把那些下水搓揉一遍,然后在清水里细细冲掉那些滑腻沾液。再去倒了些酒来,细细又用酒洗了一次,再烧了一锅滚水,把那堆肠肚仔细烫过。又掏出自己的飞镖,把那肠肚上的白苔刮的干干净净。然后再拿到河里洗涤一遍。如此折腾一番,果然那一堆肠肚收拾的白花花,肥腻腻,充满了诱惑。直勾引着每个人的食欲。
贾中却不着急,独自跑到树林里去了。不一会抓了一把树叶果子树皮回来。
他慢条斯理的在营地旁边架起个小锅,点燃柴火,把肠子切段,肚子切片,猪心切块,猪肺猪肝片成薄片。等铁锅烧的通红,然后直接先倒下肥肠,开始飞快翻炒。不一会那些肠子的肥油都煎了出来,咕嘟咕嘟开始冒泡。他便倒入肚子猪心继续翻炒,等肉色焦黄,他把那一把树叶果子什么的一股脑弄了进去。放少许盐巴,再倒些酒,放些酱油,酒一入锅,肥肠滋滋,顿时满锅奇香溢鼻。那肉香四处飘散,把许多帮众弟子都吸引过来了。心五更是急不可耐的就要动手。
谭嗣同也是食指大动,笑着叹道:“可惜没有辣椒。”
江克连忙说道:“山里有野生椒,我去找。”一溜烟便跑了。
等香料都入了味,章杰一瓢水倒入锅里,水面刚好盖住肉肉。然后盖上锅盖,抽掉一些柴火,开始慢火细炖。谭嗣同提醒他肝肺还没下锅,章杰笑说不急。
炖了半个时辰,江克才赶了回来,手里捧着一把朝天椒,也不知他跑到哪里才找到这把辣椒。他见大家都还没开吃,长吁了口气,似乎心中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谭嗣同笑说你若再不来,大家便不能等你了。
江克讪笑说没有辣椒滋味会差很多。心中却为能赶上美食得意洋洋。
章杰放入辣椒,又炖了一会,这才起开锅盖,调好滋味,说可以吃了。
江夜连忙帮来一坛美酒,龙二去找了些凳子,大家围住铁锅便要动手。章杰起身说要找钱石,钱石这些天一直在照顾于金凤,很少和大家一起。
谭嗣同一把拉住他,不让他借口离开。吩咐心五快去请钱石过来。见旁边围拢的看客,便招呼都过来尝尝章杰的手艺。
那些帮众弟子见谭嗣同没有架子,江克江夜也难得的高兴,便都放肆起来,扑上来就抢食那锅美味。大家都尝了几口,啧啧咂舌。
这时野猪肉也烤香了,江克把那帮吃货都赶过去吃肉。那些吃货只好依依不舍都又奔向野猪那头。
钱石过来,大家便都坐下,倒满酒,章杰倒了肝肺下锅。说肝肺细嫩,只要在滚汤里刷一下便要捞起开吃,否则便没有了鲜嫩的口感。
钱石开的是荆楚第一楼,自然是资深吃货。他先下筷捞了一片尝鲜。一块入口,只说:“快吃,快吃,再煮就老了。”再不多说,只管筷如雨下,急忙吃肉。
众人见他那吃相,俱不敢落后,只怕慢了就会被他吃光。一时筷子与勺子齐飞,吃相与丑态一色。大家只往锅里捞肉,连一边的美酒都忘的一干二净。
这一顿果真是吃的酣畅淋漓,那肥肠外面稍稍焦涩,里面却是肥美鲜嫩,肚片鲜香爽脆,猪肝还有一丝丝甜味,特别滑嫩。肺片柔软,比猪肝还要好吃。那一锅汤香味十足,特别浓烈,奇怪却只是锦上添花,一点也不影响这心肝肠肚肺的口感鲜美。
钱石把锅里最后一块猪心消灭,意犹未尽的对章杰说:“老九,你也别做当家了,明日随我回湖北,我从此好吃好喝供着你,只要你天天做这锅下水给我吃。”
众人皆哈哈大笑,江克说道:“你把章兄哄走了,我下次打了野猪该请谁来做吃,不妥不妥!”
“我明日就去再打一只来,再不咱们今日便下山买头家猪过来,猪肉就给你兄弟们吃了,我们只吃章兄弟做的肚肠,我每日买猪,你钱兄每日跟着我们白吃,也不要回什么湖北了。岂不是好。”江夜难得的笑着调侃。
众人哄笑。只觉得这江家兄弟蛮是可爱,哪里像什么无常鬼。章杰更不料大家对自己毫无嫌隙,还个个流露善意,心中感动说道:“只要兄弟喜欢,我章杰做什么当家,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当家的料,以前是大哥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后来二哥要我做啥我便做啥,以后什么都不干了,便每日为兄弟做好吃的。”大家齐声说好。
锅里肉已吃完,大家才想起还没有喝酒,钱石急忙叫那边送一只烤猪腿过来。
但见那边哥老会和鬼门哪还分得出谁还是谁,一群汉子都在勾肩搭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声吹牛。
谭嗣同由衷的笑起来。江克还有点不适应这场面,讪笑对谭嗣同说:“我管教不严,这班人没有了规矩,让谭公子见笑了。”
“这样不好吗,这才是兄弟,才是朋友,才是一点都不做假的交情。只是不像鬼了。”谭嗣同意味深长的笑说。
这时猪腿送过来了,野猪肉烤的外焦内嫩,香气四溢。谭嗣同给每人切了一块递过去,再为每一个人倒上酒,举起说道:“这次来四川,坏了日本人的诡计我特别高兴,把他们一网打尽我更高兴,但是能结识你们这些好朋友才是我最高兴的事情,在要命的关头,兄弟们摈弃前嫌,不计生死,和我并肩杀敌,都是铮铮铁骨的好汉子。我在这里谢谢大家了。”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可我杀了自己的兄弟。”章杰再也忍不住呜咽。一碗酒怎么也喝不下去。
“可正是你的暗器帮了我们大忙呢,我改日再把洪门的袖箭也告诉你,让你成为暗器第一人。”谭嗣同拉住他说,“在座的谁没杀过人,谁没做错过事?我曾亲眼见我崇敬的老师,朋友,在我眼前失去。杨森的死我也有过错。章大哥,以前的错了便错了,我们以前不知道为什么杀人,还杀过好人,今后我们只做问心无愧的事,只为救人而杀人,你说好不好!”
众人心头震动,一起端起酒碗说道:“谭公子说得对,以后我们只为了救人才杀人!”大家一饮而尽。
江克笑道:“我两兄弟做鬼以后也做个好鬼。”他两只从听说了师父闫森的往事,即知道了师父原来也是个一腔热血的汉子,更知道了他性格的偏激,还明白了和洪门原来这么多渊源。更是被自己祖师爷的仁义气节感动,内心早已经认同了自己洪门的身份。
“听说阎王殿里判官就是管人善恶的嘛,好人放生,坏人勾他的魂,你两不做只给死人引路的无常了,去做善恶分明的判官,谁敢干坏事,你们便在阎王本上勾他的魂。”谭嗣同笑道。
“对对,做判官厉害,谁做坏事都逃不过你们手心。不过我以后绝对不做坏事,不让你们害我。”心五一边啃肉一边说。
大家哄堂大笑。钱石说:“等金凤身体好了,我便赶她走,以后再不和朝廷有瓜葛。”
“我还是皇帝封的盟主呢。什么身份不重要,钱三哥,自己做的事对了才重要。你搭救秦老四大哥,又维护于金凤姑娘,心地善良,是个好人。只是以后不要坑那些穷苦人的钱了,宰那些奸商贪官我还是赞成的。”
钱石连连答是,想起一事,对谭嗣同说:“听了清虚道长所言,谭公子你似乎也知道洪门全部武功,难道你就是这一代的军师?”
“我自己也不知道,包括我师父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也是洪门的人。去年本来是无意间才和洪门打上交道,当时两位江大哥还差点杀了我。”说道这里,江氏兄弟听了都是汗颜。
“不过我想起很多蛛丝马迹,似乎确实很早洪门就和我有了瓜葛,但不管我是不是什么军师候选人,不管鬼门洪门,只要我认为对的事情,我都会去做。只要是好兄弟,好汉子,我都会去帮,只要国家有危难,我一定会尽力做一点事情,这是我从小的心愿和理想。”
大家齐声说好,一起又干了一碗。
这顿酒一直喝到深夜。江家兄弟似乎是第一次如此开怀畅饮,都已经酩酊大醉。大家都一起在帐篷里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