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这一日因为阴丽华几乎没有处理朝政,徐恭离开之后他一个人静静的待了一会,随后再回到阴丽华的寝室。看着阴丽华苍白憔悴的脸庞,刘秀心里不禁沉甸甸的。想到徐恭最后的那一句话,刘秀心里不由得有些困惑。阴丽华如今这样,他自是不会相问,只见他转身向外走去,召来了阴丽华的贴身侍女唐玉玲。
刘秀问唐玉玲:“你们主子近来是否有何忧心之事?”
唐玉玲沉默了一会,回道:“并无。”
刘秀听后,静默不言,犀利的目光紧紧落在唐玉玲的身上。前些时日,刘秀有几次见到阴丽华一脸落寞忧伤的看着宫外的方向,刘秀以为那是她想家了,曾经跟她提过把她的家人接到宫里来住一阵子,但是都被阴丽华以路途遥远,不忍家人疲奔为由拒绝,刘秀为此不禁对她更为怜爱。只是,如今想来,恐怕事实并非如他所想,而唐玉玲作为她的贴身侍女,即便没有全知,也能知道个一二,唐玉玲却说什么都没有,足以见得其中必有事相瞒。
良久,刘秀再次追问:“当真没有?如若想救你家主子之命,朕劝你还是从实道来为好。”
唐玉玲当下并没有说话,却是默默地落泪了。
刘秀一直看着唐玉玲,见她落泪无言,心里突然有点忐忑,他佯装淡定地问唐玉玲:“你家主子受何委屈了?”
唐玉玲听了此话,终于再也憋不住了,哭喊道:“陛下,求你放过我家主子吧。”
刘秀一听,不由得愣住了,“此话怎讲?”
“陛下,数月前,主子便已得知皇后娘娘每次所送补药实为避子汤。实不相瞒,半年前太医诊断主子有宫寒之症,本已难孕,言明若再服避子汤,轻则不孕,重则殆名。当时主子为此甚为难过,主子素来喜爱孩子,总盼着有一日能诞下陛下之骨肉,悉心照料,抚育成人,然一心所念皆已成空,主子怎能承受,而奴婢却不见主子丝毫有悲戚之色,反倒强颜欢笑,避子汤无一落下而致日渐体虚,风寒入体,兼之哀思过度,病又岂有起色。奴婢见此,心里直难受,欲向皇后娘娘禀明,求其宽宥,主子有所察觉,直言此乃圣意,不得为难于皇后娘娘;奴婢转而欲禀陛下,奈何主子几番严令,言道陛下日夜忙于朝政,不得以此滋扰陛下。主子所言,奴婢窃以为主子乃是逃避,主子唯恐陛下不予理睬,不改初衷,与其届时承受陛下之无情,倒不如如今这般不明不白。反倒主子已时日无多,奴婢亦不打算苟活,故而奴婢在此斗胆问一句,陛下若知主子不宜再饮避子汤,再强而为之只会丧命,陛下可会怜惜一二,宽宥主子?”
唐玉玲的话让刘秀震惊不已,他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若是早知道会如此,当日他便不会与郭圣通有那五年之约,他愧道:“如今这般,实非朕之所愿,阴贵人,朕爱之不及,又岂舍其有损。”
这话让唐玉玲觉得有些虚伪,没有刘秀的允许,郭圣通怎敢赐予阴丽华避子汤,而且从不落下,分明是不让阴丽华有子,而无子对一个女人而言,那是一种怎样的伤害,刘秀也许不了解,但同样作为女人的唐玉玲她却深刻的了解。“陛下,你可知道,主子云英未嫁时,爱慕之人如过江之鲫,登门求娶之人往来门庭,络绎不绝,名门望族,权贵人家,富贵子弟,比比皆是,然主子为等陛下,竟苦等数年。好不容易嫁与陛下,转即又分隔两地,独守空闺,夙夜忧叹。得以相逢之时,陛下不但坐拥新人,还育有太子,这叫主子情何以堪。这些尚且不言,陛下素知主子喜爱孩子,日夜所盼,然陛下却与皇后如此而为,怎教主子不痛心。主子素无大志,向来只求得一良婿,与其生儿育女,长相厮守,白头偕老。而如今却如此凄凉。若是当初主子从众多爱慕者中细挑一人,或许如今早已儿女双全,与夫婿得以一生一世一双人,乐而无忧,没有伤害,没有苦痛,那是何等之美好。”
唐玉玲此时甚替阴丽华感到惋惜,痛心,越说越为阴丽华不愤,以致如今气不择言也没有顾上。
刘秀被唐玉玲说得心里直难受,一言未发。沉默良久之后,方对唐玉玲沉声而道:“如此放肆之言,朕不希望再有耳闻,退下吧。”意思就是不追究唐玉玲刚才大放厥词。
已做好慷慨就义的唐玉玲听了刘秀此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迟疑了一会,才告退起身而去。
入夜,阴丽华醒来,发现刘秀守在床边,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一时有些茫然,“陛下,时辰尚早,政事皆以处理完毕了吗?”
刘秀握住阴丽华的手,回道:“并无。朕今日略感疲乏,欲歇一歇,爱妃可允许?”
阴丽华却有些惶恐地道:“陛下莫要打趣臣妾,臣妾只是略感意外故有此一问,并无二意。”
刘秀见此,心中一痛,曾几何时,他与阴丽华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念及从前恩爱,再想起今日婢女唐玉玲所言,刘秀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他渐渐的意识到,他和阴丽华都变了,其实归根到底是他负了阴丽华。思及此,刘秀轻轻的拥阴丽华入怀,怜惜道:“爱妃无需如此惶恐,朕亦并无二意,纯粹戏言。爱妃今后要谨记,朕与你诚不相欺,聊可相戏,信不相移,情深不变。”
阴丽华听了这话,鼻子不由得发酸,待她忍住泪意,她对刘秀说:“陛下,臣妾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相待。此乃朕臣妾之荣幸,奈何福浅。”
“爱妃你要好起来,待你病愈,再好好调养身子,给朕生儿育女,可好?”阴丽华的话深深的刺痛了刘秀,刘秀这话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阴丽华闻言,身体不由得一僵,有些难以置信看向刘秀,便问道:“陛下,可是当真?”
刘秀对上阴丽华满是渴望的双眼,肯定地点了点头。
阴丽华笑了,真心的笑了。
刘秀见此,笑道:“爱妃要快快痊愈,好好养身子,来年为朕生个大胖皇子。”
阴丽华含笑嗔道:“皇上偏心,为何要是皇子,臣妾更爱小公主,乖巧聪明,惹人疼爱。”
刘秀闻言,不禁问:“若是个大胖皇子,爱妃当如何?”
阴丽华当下便蹙了眉头,思索半刻,方才回道:“若是皇子,臣妾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一来皇子比公主难以教养,二来如今太子年幼,若是皇子臣妾唯恐将来易遭有心人利用以至不复之地。”
刘秀先前确实是有此顾虑,如此经此一事,又听了阴丽华方才所言,他的顾虑尽去,故而阴丽华从今往后生皇子还是公主,他亦无忧。他如今想明白了,从来没有害怕骨肉倾轧而不生皇子的帝王,只有没有能力不会育儿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