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的前奏预示着真正农忙即将拉开序幕,因为稻子在此刻还没有熟——在陈小返的记忆里,只有收割金黄色的稻子的时候才算农忙,至少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因为那个时刻,从家里的楼上望向远方,处处都是金色的海洋,并在暖暖的夏风的抚吹下涌起一泼又一泼金色的波浪!
也因此,在他脑海里,农忙这个季节是金色的。
不过对于家里有种烟的农民来说,早就开始忙了,因为4、5月份的时候烟就成熟了。陈小返的家里就种了不少烟,大部份种在租来的地里,属于自己的地只有那么几亩(在这个村里每人一亩地都分不到)。陈小返的父母亲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一大早就要饿着肚子去几里之外的地理把熟了的烟叶采摘回来,堆放起来;然后在一片一片把它们地交叉地绑在一根根烟棍上;绑好之后还要一棍一棍地装进有两层楼高的烤烟房里,排成一排排;拍好之后,还要给烤烟房装煤,然后起火,控制温度……。
陈小返看见父母这么累很想去帮忙,只是他爸爸没有让他去,有一次陈小返硬着头皮去干了,还没两分钟就被他父亲叫回去了。陈小返不会不明白父亲的意思:高考前的两次模拟考试都还算可以(比本二多出好多分)的儿子这次高考成绩上个本二应该是没问题的,如果发挥得好的话甚至可以考个本一了,那样的话说出去给人听也更有面子,所以陈小返父亲心情比较好,不想让这个前程似锦的准大学生来干这又脏又累还被人瞧不起的农活;还有一层意思可能是,这个村子里的和陈小返一届的大部分出去放松和潇洒了,没几个还呆在农田里的,他不想让他心里觉得不平衡,感到低人一等。
其实陈小返也不是说很喜欢干农活什么的,父亲不让他****就不干了,毕竟干农活不像唱歌跳舞打游戏,只是他看到父亲干完农活时回来的那个样子于心不忍,心里有些小小的愧疚和不安。说真的,父亲比起几年前来老许多了:背更驼了、身上的肉少了、皱纹多了、白发也多了……总之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个“有劲的样了”——每想到此陈小返心里就不知是啥滋味,总之跟喝了农药似的。也因此,陈小返是很想很想用自己优异的成绩来让日益苍老的父亲能够感到欣慰的,只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学习成绩跟玩翘翘板一样一会上一会下,而且最上的时候也不是说真的有特别上,就是能够饿不死就是。最上虽然也就那个样,但毕竟“还有饭吃”。可是如果遇到“大灾荒”的时候,你就得饿肚子了——考到个四五百名的时候,陈小返就会有从四楼五楼那里跳下去的冲动!如果真能死陈小返还真是会去死的,毕竟在马克思那里不会再看到父母亲那算失望、落寞的样子。作为一名为名次、名校而活的学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考得没脸见人,比这更痛苦的事是还要开家长会再让父亲的脸丢个精光。
是啊,为什么要开家长会呢?——陈小返开始对这问题是百思不得其解的。因为在他看来考试是学生的事,父母多来学校几次又不能把“大专的料子”变成“清华的料子”,来学校“刺探”情报只会增加学生的心理负担,心理条件差一点的弄不好都会去跳石门湖。不过造成这种不堪的局面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学生父母的素质——素质好的相当于给孩子插上一双腾飞的翅膀,素质不好的、不懂得教育的(只管打啊骂的)相当于砍了孩子的一双本就跑得不是很快的腿。
陈小返的父亲就是大部分不会教育孩子的农村人中的一员——而且他是这类人中的“极品”,因为他这个人天生就板着副脸,也不爱说话,动不动就要发个火什么的,吓死人了。所以,陈小返自小就跟父亲有过多的交流,尽管事实上小时候他的父亲还是蛮疼他的。这样的家庭环境是相当压抑的,陈小返始终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孤单的那只鸟,恨不得早点离开他父亲的视线范围。
在高中许多夜深人静的时刻,陈小返都会有个渴望,那就是:他的父亲是和蔼的温和的、慈眉善目的、不会因为他考试成绩不好就板着脸的、不管在他顺还是逆时都会在背后支持他鼓励他和他谈心,总之他们就像对要好的朋友……可是,大部分的时间里,他们形同陌路,无法交流——陈小返一直在心里愤愤不平地问他父亲:我都已经很尽力了,考不好有什么办法,你生气也没用啊!他父亲在心里则一直怀疑他:这败家子是不是在学校天天睡觉!
其实陈小返遇到的这个困惑普遍存在于现在的学生中,很多父母和孩子无法交流,双方都搞得很痛苦,这种难堪的关系严重影响了青春期的他们的成长。开家长会也是,其实学校也是处于好意,想借此平台来让老师和家长进行沟通,以解决学生身上存在的问题。可是,渐渐地、不知怎么地,家长会开始变质了,而且变得越来越臭了——陈小返想了很久,终于想清楚这是学校的那帮蠢蛋和功利主义者一手造成的——他们每次开家长会的前一天,用一张大红纸把考试成绩公布在学校门口最显眼的地方,从第一名到地两百名都有上榜,两百名之后的无缘这项“殊荣”。那些弄这张榜的人从来就没有考虑过那些学习比较不好的学生的感受!记得大二上学期那次半期考,开家长会是陈小返和他父亲一起去的,来到校门口时他父亲习惯性地驻足在那看看那个红榜,——他虽然知道自己儿子不在榜上,可是就是忍不住想看——看着看着,脸就青了——原来时很多和他一起考进来的、以前学习不如他的、不在“尖刀班”的那几个人居然都在榜上!更要命的是,当他们沉默着离开时,一位他们老家的走过来,笑着问他父亲:“我家儿子这次居然考了个四十多名!你儿子考几名?”他父亲脸上变成紫色,理都没理他就走了……更更要命的是,——陈小返至今想起来都想杀了他——在班会上,他化学老师当着那么多家长的面,把他班的第一名到最后一名的同学名字、分数、名次清清楚楚地念了出来!他看着父亲难堪和铁青的脸,心里难受死了,当时就想冲进教室把他化学老师掐死!
是的,现在都还想掐死他,他觉得他是个野蛮的老师,内心比什么都还恶毒……还有一件十分想做却不再有机会做的事是一脚把那校门口的红榜踢倒火葬场去……
陈小返在他家楼上阳台上,享受着这个有暖风吹拂的炎夏。可是,从考完试后他就没觉得这个季节温暖过,有时,甚至有一丝阴阴的冷!
是的, 这个季节注定是伤感和无趣的,所以没人会感到暖和, 因为这个季节注定会有太多离别。从青木回来之后的第三天,陈小返听麦子说木子突然离开了,用木子自己的话说就是“一路向北,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了”。
他们俩站在阳台下,顶着烈日,望着远处金色的“海洋”。
“一路向北?去哪,去西伯利亚么?”
“他说是向北的,具体的哪个地方我就不懂了。”
“怎么也不跟我说声,真的是!这没良心的家伙!对了麦子,他好端端地去西伯利亚——哦,不是,是向北干嘛?”
“你没发现他回来之后就不怎正常、第二天开始就更不正常了啊?”
“没有。虽然我和他是最好的兄弟,他肚里有几只蛔虫我都知道,可这次我是被他瞒过去了,唉,演技又迈个大台阶了……对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学校不是会给每个人都发一本高考试题的标准答案吗,木子回来后的第二天把它拿回来后,认认真真地对了一遍,发现成绩是不怎么有脸见人……对了,答案人人都有份的,你的还在木子那,他说会给你送过来的……”
“算了,我的那份不用给我了,我还不想‘一路向北’。对了,你们不是在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对过答案么,怎么,分数越对越少啊?那木子再对一次,莫非要到北极去了?”
“那天晚上他没认真对的,只是对了个大概。这次,他拿着那个标准答案是认认真真对一遍的。”
“你们呢,也是就‘大概’么?”
“我们是认真的。”
“其实,估得再认真也不一定准的,有太多不可确定的因素了,木子没必要这么‘武断’嘛,没准改卷老师一老花就送他个几十分什么的……不过听说一般情况是你能得十分的,他给你两分,能得个六七分的他给你零分——总之,你明明是头牛,在他们大笔挥过之后,只剩牛腿和牛屁股了。”
“唉,我们的命一半掌握在他们手上啊,希望他们对我仁慈点……对了,你真不用去对对答案估估分吗?”
“不用了,多少分我心中有数,现在不去对它,就是在心里残存一些希望,也许,真的会有“贵人”相助什么的。”陈小返说道。
“唉,真要去圣母娘娘那烧几柱香才有用……”
“是啊,也许烧一柱多个一分,烧它个几百柱就上清华了……”
“总分才750,万一烧太多了,分数变成了个760……”
“那肯定要上中央台的新闻!”
“是啊,中央新闻一定会采访这位‘神童’了!”
“呵呵……”
“呵呵呵……”
“对了,麦子,我好怀念以前小时候我们在麦田里疯狂的日子……”
“我也怀念,记得我们常把稻杆做成吠吠子(一种可以吹出声的东西),我做成的吹出来的声音最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