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完凳子后，摆餐具；摆完餐具后，传菜；传完菜后，收拾餐具；收拾完餐具后，撤掉会场；撤完会场后，打扫卫生；打扫完卫生后，到厨房去帮忙洗碗筷；然后吃饭，休息会后，为晚上的婚宴又开始重复与刚才一样的劳动……
晚上把一切弄好之后，已经快12点了，陈小返累得头晕、手酸、腰痛、脚麻，累得动都不想动，他连澡都洗，回到11楼的员工集体宿舍，找到属于自己的那张小床铺瘫倒下去。可是他发现这个小宿舍实在太闷热了，热得他无法入眠。他起身去看这个宿舍有没有电风扇，找遍了每个角落却发现没有！他恼火极了，在心里骂了几句这个豪华酒店的所有者。骂完后他找了一本破杂志，当扇子扇起来。扇着扇着，今天发生的许多事伴随着这孤独寂寞的夜在他脑海中回荡起来——他记得自己被彪悍男牛大哥骂了4次，被菜头骂了5次，被酒店的那些老员工训斥了7、8次，被同他一道来的那几个人嘲笑了两次，被厨房的大厨呵斥了4次，被酒桌上一个漂亮的女孩不屑了3次，被一个酒桌上的老头鄙视了一次……想到这些屈辱的事陈小返心里就一阵阵心痛，他觉得自己那颗高傲的灵魂被那帮庸俗可恶没教养的人践踏得体无完肤了！他感到无比的愤怒，“拿把刀把他们砍了”的想法在他脑海里出现过一二十次。不过他忍住了——为了那张车票。
虽然大部分时间是在劳累、屈辱、压抑和愤怒中度过的，但聪明的他们还是能从痛苦的夹缝中寻找出那么仅有的一丝乐趣，陈小返每每回忆起便会会心一笑——传菜的时候，在二楼到三楼那段距离是没人的，陈小返和孟久飞他们右手撑着菜盘，左手不停地捡菜吃，有时是一块红烧肉，有时是一块鱼，有时是一块鸡……，从二楼吃到三楼，刚好吃完，所以很多人干完活一点不饿，因为早就在端菜的时候就吃饱了；在客人散去，收拾酒桌的时候，可以喝到没有喝完的好酒，比如茅台，哗啦哗啦地喝几口；还可以找到许多没有抽完的高级烟，比如大中华，悄悄地把它们塞进口袋里。这其中还发生了一件既好笑又惊险的事：负责一号到三号桌的那个小伙子，由于在传菜的过程中把他端的那盘鸡里面的一根鸡翅给吃掉了——一般情况下，由于客人只顾着吃和聊天，是不会注意到的，不过巧的是一号桌有个小孩特别爱吃鸡翅，吃完一根后没找到第二根，遂叫他妈妈帮他找，他妈也没找到，那小孩就哭了起来！人家台上那新郎正在对新娘说：“亲爱的，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我会爱你一生一世……”这么喜庆的气氛就这么被毁了，惹得新郎当时笑着的脸顿时板成了一块！这事惊动了负责这个厅的经理，他十分谦卑地向新郎他们表达了最深的歉意，并决定把这次花费打9折，以补偿他的损失，并承诺会对此事进行调查，给他们一个交代。负责一到三号桌的那小伙子为此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由于神经紧张过度，打烂了一个盘子，还差点在端菜上楼的时候失足从三楼掉下来……还好的是，经理并没有将调查重点放在他身上，而是对厨师们进行了盘问——他问那些厨师：“那盘鸡怎么会少了一个鸡翅？”所有厨师都摇头说不知道，没在意。经理对这个回复很愤怒：“不知道不知道，鬼才信，肯定是被你们偷吃了！”一个厨师不满地说道：“我们没偷吃……可能是那只鸡只长了一个翅膀吧，鸡跟人一样，也是会有独臂的嘛……”“可能是那只鸡翅受不了锅里的温度，什么时候飞走了……”一个厨师接着说道，“至于飞到哪我就不懂了，反正没飞进我嘴里，我洁白的牙齿可以作证……”厨师们听了大笑，经理也觉得问不出什么就走了。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还有一件事是能够撞击到陈小返的心灵的——那就是在婚礼上，当音乐响起，新郎拥抱新娘并对她深情一吻，全场的人送上真心的祝福的那一刻，陈小返想起了莫雨菲。他幻想着那个穿着西装的新郎是自己，那个穿着白色婚纱、宛若天使的新娘是莫雨菲，他要在众人的祝福中抱紧她、吻她，对她说“我爱你，一生一世一辈子！今生今世永无悔！”……
“可是，雨菲，我还能找到你吗？”陈小返在这闷热、杂乱、狭小的宿舍里感到越来越烦躁，他走出宿舍，来到阳台，望着天上的星空问自己到。他突然觉得星空很浩大，人类是那么渺小，而自己更是那么微不足道！“星星啊星星，月亮啊月亮，你们赐予我力量吧，让我飞到她身边，让她成为我的新娘，让包括她父母在内的所有人为我们祝福……”
“在看星空呐……”孟久飞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阳台了，他也望着星空，“今晚的夜空真美，让人浮想联翩……”
“你也来啦。”陈小返回头看了孟久飞一眼。
“是啊，我经常来这个地方，通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一人来，然后再点根烟，就这样望着这黑色的世界，偶尔想想人生……”陈小返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抖出一根，递给陈小返。
“哦，谢谢，我不会抽烟……”陈小返没接。
“其实我今晚不想来这的，”孟久飞用打火机点上烟，吸了一口，“因为今天干这些活干得实在累了，想吃完饭、洗完澡就直接倒头大睡，只是回到宿舍后发现早已回宿舍的你不在，于是就猜到你一定是来这了，所以过来看看。”
“你真厉害，这也能猜到，呵呵。”
“小返，告诉你，其实我来这的第一个晚上也是烦躁得很、睡不着觉，一个人来这里让自己静一静。我在这里想了很多很多，想得通的、想不通的，受得了的、受不了的……反正是把胸中炽烈燃烧的怒火给熄灭了，最终让自己下来，然后回去睡觉，接受明天一样的生活……”
“小飞，你是不是当时也有把那领班和菜头宰了的冲动？”陈小返捡起阳台上的一个小石块，朝远处扔去。
“岂止是宰！当时就想用雷霹死他们！”孟久飞吸了口烟，吐出个圈圈，“可是我不是天上的龙王啊，不能主宰人家的命运，我只是只小鸭，被他们抓着脖子……”
“呵呵，我们这些鸭过得真不容易啊，连鸡都不如……”陈小返用自嘲地口吻说道，“鸭脖子长、身体肥、跑得慢，又呆头呆脑的，真是家禽界的悲剧！而鸡长得苗条轻巧，有个尖尖迷人的嘴巴、性感的鸡冠，还会飞……真是要钱要得容易，活也活得潇洒！”
“呵呵，是啊，这个社会，鸭真的没有鸡吃香。对了，”孟久飞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圈圈，“你为什么来这打工，我看你整天都闷闷不乐、心不在焉的？”
陈小返用脚轻轻踢了一下地上的啤酒瓶，苦笑到：“说来话长……简单的说我来这就是为了一张车票，没别的……”
“一张车票？”孟久飞拔出嘴里的烟，很疑惑地看着他。
“赚钱买这张车票是为了一个女孩……我非常非常的爱她，她也非常非常的爱我，可是她昨天悄悄地离开我了、去北京了，我要打工赚钱买车票去北京找她。”
“她那么爱你，为什么要离开你呢？”
“一言难尽，也许她有太多的苦衷……”
“那你应该拦住她，不让她走啊！”
“她是悄悄走的，那时我还在睡觉……”
“哦……那你也可以在你们青木打工啊，你们那的工资肯定比这里高！我们永乐是出了名的鸟不拉屎的地方！”
“呵呵，我以为永乐比我们那富裕，所以就来了。”陈小返没有说实话，他觉得自己的事不是三句两句能够说清楚的，“我一直以为我们青木是我们省最鸟不拉屎的，没想到还有更鸟不拉屎的！而且，令人称奇的是还在这鸟不拉屎的地盘上建起一座美妙绝仑的皇宫……”
“是啊！你知道我们永乐为什么这么穷不啦几么，就是全县人民勒紧裤腰带，把钱全部用来建这个酒店了！”
“你们永乐人民真伟大，没有小我，只有大我……”陈小返语气里带着嘲讽。
“哪有那么伟大，之所以勒紧裤腰带那都是被迫的，而且这酒店都是建给有权有钱的人玩乐的，我们永乐的老百姓没几个有机会进来的，只有看的份！”
“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会有很有钱的人？”陈小返觉得富豪和这个地方有点格格不入。
孟久飞刚要给他解释，酒店楼下一阵喧闹声，然后是一辆辆小汽车启动。他们走到围栏边往下望去，都是极其高档的车，有些开走了、消失在茫茫夜中，有些还没开，在等那些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挺着大肚、喝得东倒西歪的大胖子。“你看，这些就是有钱人，一肚子装的都是人民币。”孟久飞指了指那些胖子，“我们永乐有许多煤，你知道么？不过被小部分人占去了，他们都发财了，现在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所以这个酒店，里面消费的除了当官的，大部分就是煤老板……今天晚上咱们‘金殿’婚礼上的那个新郎就是一个煤老板的儿子……”
“唉，小飞，下辈子我也投胎当个煤老板吧——他们挖一块煤卖的钱，我们要累死累活干一天！”
“呵呵……”孟久飞将烟头弹了出去，烟头在空中散出无数小火星，然后以一个抛物线划过夜空，最后落在地面，熄灭、沉寂。
最后一辆高档车也开走了，渐渐消失在朦胧的月色中，只留下一股难闻、有毒的尾气在空中弥漫……
“对了，那你为什么要来这打工呢？”
“其实我也不想来这种地方干活的，一点都不想，”孟久飞无奈地摇了摇头，迷离的灯光照射在他那张略显早熟的脸庞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刚高考完，我母亲就病了，在服装厂的工作也干不了了，为了减轻她的负担，我只好出来干活了……”
“那你父亲呢？”陈小返充满同情地看着他。
“我初三那年他就和我妈离婚了啊……他是个开卡车的司机，经常到很远的地方去出车，时间久了，在外面又有女人了，渐渐对我妈没感情了，我妈发现后痛不欲生，和他大吵大闹，可是他已无心回改，他完全被那狐狸精迷住了……最后我妈忍无可忍，——本来她为了不影响我的中考，还不想马上就提出离婚的，不过我爸做得太过分了、得寸进尺——就提出和他离婚，他也同意了。在法庭上，他想获得对我的抚养权，不过我拒绝了，我选择了我母亲，她是个好母亲，她非常辛苦，我要留下来照顾她、保护她，不让她再受任何伤害……”
“你现在一定恨你爸吧？”
“说不恨那是假的……你知道吗，当时看他把我妈伤成这样、把我们一个好好的家弄成这样，我真想操起厨房里的那把菜刀，一刀砍了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我要让他为他的行为感到后悔！”说完孟久飞又拿出一根烟，点着，烟雾瞬间弥漫了他愤怒、忧伤的脸。
“小飞，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陈小返往家乡的方向望了望，“其实我有时也恨我父亲，恨他一点也不理解我，恨他把他所想要的一切强加于我，恨他有时过于粗暴地对我……可是，我又觉得，父亲永远是父亲——你再恨他，他还是你父亲。你之所以恨他，是因为你太爱他……小飞，想开点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孟久飞一口一口地猛抽着烟，不再说话。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其实，我来这打工，还有一个原因是想攒点钱，准备复读费——我要复读，我想再考一次，考到上海去。”
“上海？”
“嗯……也是为了一个女孩……我们是一块长大的，初中就开始谈恋爱了，逃了6年了……她也是今年高考，考得很好，上定上海交大了。她填完志愿就去上海了。她说她会在上海等我，让我不要再像过去那么颓废，应该振作起来，再奋斗一年，考到上海，去那找她……”
“复读是件多么可怕的事……弄不好精神会崩溃的！一想到那种压抑的环境，我就心惊胆颤！说真的，我宁愿去蹲牢房。”
“其实，复读真不是一个人干的事……多少人由于承受太大压力，越看越差！不过，为了她，我豁出去了！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我只在乎她！没有她，说真的，我活着会比坐牢更痛苦……”
“小飞，没想到我们这么像，我也是为了她，什么都不顾，什么都默默忍受着……”
“小返，我们都会成功的，对不对？”孟久飞用充满希望的眼睛看着他。
“对！我们不怕苦、不怕累，什么都不怕，我们一定会成功！来，小飞，让我们一起朝着北边喊‘我们一定会成功’……”
“好！”孟久飞弹掉手中的烟头，“来，一二三……”
“我们一定会成功！……”呼喊声穿过无声的夜空，朝遥远的北方飞去……
“小返，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睡觉吧！”
“嗯，走吧。”
“对了，小返，你以后想成为什么？”
“我想自己开一家公司，然后将我公司不断发展壮大，最后把她父母的公司兼并，让他们后悔当初反对我成为他们的女婿……你呢？”
“我想当一名专门研制药物的科学家…我要穷尽我毕生精力，研制出一种让男人吃了后就会对感情绝对专一的药，我要让小三在这个世界消失得干干净净，让每对相爱的人都能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