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凡三步并两步地跑到严军师的营所前,在门卫进去给他通报的时候,他还不忘整理一下脏乱的衣服。
得到允许后,一凡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是大胆地掀开了面前的门帐。
营所很大,是一凡迄今见到过的最大的一间石屋。屋内四处装点的也很奢华,倒是挺符合严枚的气场。
石屋正中间摆放着一张雕刻精美的梨花木桌,在那上面,铺设着一面很大的地图,严枚正端坐于前仔细地对之上下左右观摩着。
一凡轻声地向前走了几步,立在离桌子有四五米的地方停下。严军师这时朝一凡抬了一下手,示意让他再走近一点,一凡就又向前挪了两三米。严军师这时抬起头,指着地图,“告诉我,你从这上面哪里来。”
怎么一上来就打听自己的出处呢,一凡心想,难道这是对所有新兵例行的询问。随后,一凡便更加走近了仔细地观看着严军师面前的那幅地图。
这张地图很奇特,是一凡见到过的手绘地图中描画最详尽的一幅,里面大到邻国城镇,小到街边村道,不一而足,全都细细麻麻地林列在那上面,让一凡一眼看的有些头晕眼花。
好不容易在那上面找到了百转山的坐标,顺着往回推,一凡才知道就算是如此精密的地图,也还是找不到自己村庄的标识。应该是村子太小,又偏僻无人问津,自然也没多少人会标识在地图上。
严枚自一凡开始在地图上翻找时,就一直不动声色地盯着一凡的手指,脸上没有了之前那种阴阳怪气的表情,反而多出了几分认真的神情,手上的羽扇也时不时地停停摆摆,一点儿都不像平时悠然自若的神态。
一凡怕让军师等急了,于是他就在地图上一个大概的位置指了指,说是从那一片地方来。
本以为只要这样就没事了,谁成想在一凡指出了那个大概位置后,严枚突然眉头深锁。皱了大概两三秒种的样子,之后便又面无表情地靠回了椅子上,抬头望着一凡,直勾勾地盯了足足有一分钟。
“你为什么要来当兵?”严枚突然又接着问。
一凡心想,为什么又是这个问题,为什么少将和军师都喜欢问自己这个问题。
“现在到处都在打仗,我觉得身为一个热血男儿,就应该担负起保家卫国的重担,不能畏惧躲避,要迎面直上!”一凡简短官腔地回答着严军师,他不想让对方挑出什么不是。而且,这也的确是自己心声。
“你决定参军前,一直都是这样的想法吗?”严军师继续不紧不慢地问着。
一凡想了想,羞涩地回答说:“那倒不是。”
“不是?那,那是有谁指引你这么做的吗,是谁?!”严枚的语速明显地加快了,身子还忍不住地向前倾着,双眼瞪得大大地望着一凡。
一凡被严枚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怔住了,什么会让他变得如此激动,结果一慌便直接脱口而出:“是难民!其实是因为最近几年途经自己村子的难民越来越多,一凡深感战火离家乡越来越近,遂最终有了现在的成行。”
严枚听一凡这么一说,顿时像瘪了气的球,没了兴趣,耷拉着脸又坐了回去,手上的扇子使劲儿地扇了两下。
不过也就之后没几秒,严枚眼睛珠子忽然又一闪,好像想到了什么,他将手上的羽扇放在了桌上,弓下身,用着不符合他平时那傲慢姿态的憋屈模样,从桌子下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小金盒来。
看样子,严枚十分宝贝那个盒子,动作缓缓地托着它放到了桌上。一凡不由地也好奇起了那里面到底装了什么金银财宝,可以让严大军师在一个小兵卒面前放下他那高贵的身段儿,展露出一副屈卑的模样。
随后严枚在衣衫袖里左掏右掏地掏了半天,才取出金盒的钥匙将它打开。当盒子里面的东西敞现在一凡面前时,顿时让一凡傻了眼,那里面不过也就放着一把大约三四厘米长的木刻钥匙,看那做工可能还没装它那盒子的钥匙值钱呢。
一凡实在不解,这把看似普普通通的木钥匙,到底藏有何玄机,可以让严枚如此折腾。
严枚将木钥匙轻轻拈着取出,在手上垫了块丝巾才搁在上面。看他之后的样子,好像是在故意拿给一凡看似地,他还时不时地斜着眼观察一凡的反应。
一凡一脸茫然,除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也不敢用太奇怪的眼神望向严枚,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对方,不知道接下来他又要上演什么奇怪举动。
在这样一番又一番地确认了一凡那无动于衷的反应后,严枚终于死心。虽然脸上盛满了藏不住的失望之情,但他还是慢慢地开始端回了架子,不再那么神秘兮兮,又恢复了他平时那特有的傲慢模样。
“你,识字?”严枚没再盯着一凡,而是漫不经心地瞟向别处。
“是,小时候跟村里的私塾先生念过几年书。”见严军师开始问正题了,一凡也开始精精神神地回答。
“嗯~营里识字的人不多,从今天开始,你就去文书部任职吧。”
“文书部?”一凡一听这个名字,就一阵抵触的情绪涌了上来,他千里迢迢跑出来,为的是可以上战场御敌杀敌。本来现在落到这个什么后防补给营,一凡心里就多多少少有些不甘了,现在还要让他去什么文书部,他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我请愿,能让我参加到下山运车的队伍中去!”一凡憋不住,还是大声地喊了出来。
“啊?哈哈哈哈……”只听得严枚一阵放肆地狂笑,之后他便轻蔑地看着一凡,手里又开始晃动着他那把扇子。
“下山?哼哼。”
“今天早上晨练的那些兵式,你会了吗?”
“不会,但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它们练好!”一凡很自信地回答着。
“那,你现在会耍刀弄枪、骑马射箭吗?”严枚继续一字一句地问着。
“不会,但……”一凡声音渐渐变小。
“那你就说,营里其他士兵现在正在做着的那些,有哪一样是你会的吧?”
一凡此时不说话了,头慢慢地低下。
“哼!就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见多了,”严枚向前倾了下身,“但没一个长命的。”
“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就这么急着去送死。唉,我还真替好不容易把你留在营里的王少将他不值呢。”
“哼哼,我以为少将他眼光有多独特呢,也不过就是捡来一充傻卖愣的二小子罢了……”
一凡已经记不清严枚后来又损辱了自己多少句,他只觉得当时脑子嗡嗡作响,之后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最后不知怎么懵懵瞪瞪地出了严枚的营帐,一凡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感,好像已经不知道他此时身处何处了。
看着周边那些忙碌的士兵人来人往,没有人当一凡存在着,没有人多看他一眼。面对这样的处境,一开始,一凡以为这都是别人的问题。但是现在他再看,原来这一切都出在自己身上。
在这里,自己真的是一无所有,一文不值。原来一直自视清高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司空一凡。
严枚刚刚的那一番话虽然刻薄难听,句句刺心,但对一凡来说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浇醒了他。现在一凡才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确除了光有一腔男儿热血外,剩下的什么也没有。这样的自己,就算现在被放到了战场上,也分分钟必死无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得做点什么改变才行!”一凡对自己说着,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努力地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恢复了一下神气后,一凡便径直地朝文书部所在的石屋走去了。